朱由校坐回到龙椅上,稍稍愣了片刻,孙承宗既然此刻能够将这事情提前传来,而且他这个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并没有参与上奏疏反对的大潮之中,显然是有做他想,于是呵呵笑问道:“孙先生以为朕应当如何?是收回成命还是君口如玉言,不可轻易更改?”
孙承宗“扑通”一声跪拜下来,伏地奏道:“回皇上,此事还宜皇上乾纲独断,臣万万不敢出只字谋画。”
朱由校点点头,老孙没有跟在后面反对,已经实属不易,而且还来通风报信,更是难能可贵,若是让他拿个主意,一旦传到外廷,说是他老孙的主意,只怕明天弹劾他的奏疏,将比即将到来的反对矿监的浪潮,更要凶猛。
“臣回去之后,也将上奏疏望皇上收回成命,臣上奏疏,实属迫不得已,还望皇上见谅老臣。”孙承宗却接着说道。
朱由校哈哈笑道:“朕知道了,朕岂会怪罪孙先生,先生请起,朕已经有了主张,矿监若要收回,户部当重开矿税,所收矿税统统归入户部太仓库中,若是内阁能够做到这一点,朕便收回矿监,若是一日做不到,朕这矿监便一日不收回,先生请回吧,朕待会儿自会召见叶先生,向他陈述朕这意图。”
朱由校已经知道孙承宗的意图,孙承宗并不是强烈反对要收回矿监,但迫于眼下外廷的汹汹形势,倘若坚持着不上奏疏反对皇上开矿监,只怕明日弹劾他的奏疏就要大批大批地送到御案前。
“叶阁老那边,还是老臣代皇上传话,老臣等人在内阁之中,还可与叶阁老、徐阁老他们商议着办,只求皇上一件事情,还望皇上恩准。”孙承宗站了起来,拱手道。
朱由校一抬手:“有何要求,先生不妨说来。”
孙承宗正色道:“老臣斗胆万死进言,皇上若开矿税之心已决,切不可效法神宗皇帝,见群臣滔滔之疏而踌躇不敢进,亦不可轻纵矿监祸害地方滋扰百姓,则内阁当替皇上与百官斡旋,皇上切不可轻易更替而置内阁于鼎炉之上!”
朱由校明白过来,内阁之中,老孙自然对征收矿税意见不大,但迫于形势,也不得不上道奏疏表表自己与百官一道的决心,而徐光启也知道,他要炼制神机营的火器,皇上要练造出一支铁军,都必须要花银子,征收矿税是迫不得已之事。至于叶向高,听孙承宗这口气,似乎只要自己一口咬定是自己的主张,并且坚决不反悔,便会斡旋与大内与外廷百官之间。
当然,迫于眼下的形势,他们也会上奏疏请天启皇帝收回成命——只有先这样做了,才能将自己摆到与百官一致的位置上来,再与百官斡旋谈判,也就有了成功的可能——大明朝有的是不怕死不怕丢官的酸书生官员,你跟他来硬的,他情愿受到严惩来换取“忠直”之清名,内廷还是与内阁一道,表面上有分歧,背地里合力将百官的清议压制下去。
“朕适才已经说了,要朕收回矿监,除非内阁户部以朕的意图去征收矿税,否则便是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也不收回成命!”朱由校拍案而起,“先生尽管回去与叶阁老、徐阁老一道商议,朕绝不置内阁于鼎炉之上。”
有了内阁作为中间人,处理起事情来便会轻松一些,总比自己直接面对枪林弹雨来强得多,至于即将到来的各部各院各道各衙门的反对矿监的奏疏,还是老规矩,一律留中不发!各部各院各道各衙门的反对矿监的奏疏,可以留中不发,但内阁的奏疏,可不能留中不发,朱由校让王安草拟了一道旨意传至内阁,将自己的意思传达下去。
内阁三人商议了一天,还没有商议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他们正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个御史王心一已经上奏疏弹劾内阁三公,说内阁在这事情上畏首畏尾,有恭承皇帝之意图,顿时间依法而不可收拾,弹劾内阁的奏疏一道接着一道,铺天盖地而来。
按照祖宗成例,遭到弹劾的人应当停下手头的事情,等候圣裁,因而内阁三公便只好暂停内阁中枢之事,而在家中静候圣旨裁决。
朱由校勃然大怒,让言官们发发牢骚也就罢了,居然如此大胆妄为,简直是毫不把煌煌天子放在眼里。他立即下令将王心一投进镇抚司诏狱,着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给这个叫做王心一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进入诏狱的官员,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但从魏忠贤那里听来的奏报,却让朱由校更是怒火中烧,有几个御史和给事中竟然相继前往诏狱探望,并给他送药慰问。
安抚三个阁臣的诏书一下,朱由校旋即便又下了一道中旨,将王心一革职查办,削籍为民,永不叙用。
原本朱由校还打算将这小子查抄一番,治他个什么罪,然后开刀问斩,杀鸡吓猴,但只怕杀了鸡却没有吓到猴子,只会使得局面更加糟糕而不可收拾,因而只有“削籍为民,永不叙用”,才是最好的办法。
在大明王朝两百多年的历史中,不知道有多少官员曾经被“削籍为民,永不叙用”,但一旦时机成熟,这些“永不录用”的人,还是被授以官职,重新起用。
但随即东厂的奏报便上来了,王心一是苏州人,罢官回乡的当天,有三十二个御史和给事中,竟然在京城之外给他隆重地送行,其中不少人还吟诗作对,称赞王心一是当代忠直之臣,必定会流芳百世,青史留名。
这三十二个御史言官的行为,简直就是在和皇权挑衅,朱由校气得将东厂的密报直摔到地上,这气还没有来得及平息,外面曹化淳便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奏报道:“皇上,皇上,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情如此慌乱?”朱由校一拍御案,“好好回话!”
“是,皇上,”曹化淳这才擦掉额头的汗,回道,“六科给事中及各道御史各部主事各院堂官共计一百一十八人,跪在左顺门之外,说是要力谏皇上,请皇上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