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不禁朝那卢相公望去,只见他仪表不俗,眉宇之间竟是透出几许威仪,与年纪并不相称,刚才那句狂妄之极的话说出口去,却似信心十足。莫非,朱由校不由得嘀咕起来,莫非此人真有经天纬地之能?或者有统军整武之术?
在明代,乡试每三年一次。在秋天,故称“秋试”,也叫“秋闱”,而全国的会试也是三年一次,于次年春天进行,因而称为“春试”,也叫“春闱”,大明王朝开科取士,至今已为入仕唯一途径,加上自英宗皇帝以后,非进士出身者不能入翰林,非翰林出身者不得入内阁,足见科举制在眼下的重要。而这个卢相公去年春闱名落孙山,如今依然留在这里,要么就是京城人士,要么就是留在这儿,等后年的再一次春闱。
“曹化淳,让店家腾出一间雅阁来,然后请这个卢相公入内一叙。”朱由校吩咐道,他决定找这个卢相公聊一聊,就算所遇到的并非由真才实学的人,但也可以通过一些书生,来了解一些民间的议论。
另外值得朱由校大费脑筋的,便是这科举制度,从后世书本上所学来的,无不是将这科举制度如何如何黑暗与腐朽,八股文章如何如何危害与禁锢,但不可否认的是,王朝通过科举取士,无疑是一种公平、公开及公正的方法,而且也的确才朝廷带来了许多有真才实学的人才。
但朱由校心中清楚,日后的世界,是科技横行的世界,单靠锦绣文章,哪里能够避免日趋衰落的结局?但如今诸事繁杂,还不宜过早地进行科举改制——这可是牵动全国士子的生死攸关的大事,弄不好牵一发而动全身,使得朝野鼎沸——内阁六部,眼下也绝对不会赞同进行科举改制。因而还是先将目光放在整军备武之上。
眼下国库与内库中的银子,想练出一支强悍的军队来,还是可以为之,但所缺的就是那些知晓军事的人才,否则,再多的兵马,让给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去指挥,纵然他们有以死报国的忠诚,但却无法阻止建虏的坐大,盗贼的横行。
历史上替代熊廷弼经略辽东的袁应泰,是大明的一个忠臣,但却不是一个杰出的军事指挥着,建虏大军攻来,他不顾敌我优劣,出城力战,结果大败而还,加上蒙古降军做了敌军内应,辽阳、沈阳相继失守,袁应泰本人也整顿衣冠,佩着上方宝剑和官印自缢而死。像这样的官员,根本就不应该担任这样的职务,使得大明白白丢掉了辽东之地与强兵十余万,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朝廷用人不当,他也以身殉国,一切就这么过去了。
但如今不同往年,熊廷弼依旧镇守辽东,以守为攻,拒不与建虏野战,不断加固城守,建虏攻来,凭坚城而守,建虏若退去,坚决不追击,使得建虏无计可施,因而安稳了好长一段时间。
“黄公子,卢相公来了。”曹化淳带着那卢相公进了雅阁,见天启皇帝正在沉思,便轻声轻气地禀报道。
朱由校抬头一看,那卢相公已经进了雅阁,便站了起来,冲着他一拱手道:“在下黄咎武,京城人士,适才闻卢兄豪言阔语,心下钦佩之至,特邀卢兄前来共饮,卢兄大驾光临,黄某不胜荣幸。”
卢相公也一拱手,还了一礼,道:“在下宜兴卢象升,表字建斗,幸会幸会。”
朱由校头脑中飞快地转动起来,卢象升,这个名字有点熟悉——能够让自己有点印象的人,在这个年代中,一定是个大人物了,但不知道这个人物在用兵方面有没有一套,还得当面“考问考问”一番。
“适才卢兄说如今朝中诸公纸上谈兵,不知兵戈险峻,又说熊大人不到一个月就要被参回家去,小弟不知为何至此,还望卢兄不吝赐教。”
卢象升犹豫了一下,据说这段时间以来,锦衣卫的人与东厂的番子密布京城,眼前这个年轻公子与两个仆人装束的人,竟然问起自己这样敏感的事情来,着实有些不对劲,因而便打了个哈哈,回道:“适才卢某不过是酒醉狂言,小兄弟可莫要见怪,呵呵,卢某逗留京师,乃是为了两年后的春闱,然后方可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朱由校见他王顾左右而言他,也猜到他有所顾忌,此刻谁愿在几个陌生人面前,非议国事?若是跟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道,煮酒论天下大势,倒不失为一件快事,若是在形迹可疑的人面前,还是不要声张为妙。
“卢兄志在春闱,只可惜若是辽东不保,京畿势必危急,若建虏破关而入,长驱直入京师,国朝根基动摇,卢兄这春闱,可还安稳?”朱由校笑着点拨道。
卢象升一惊,眼前这年轻公子的话也太过胆大了,比起他刚才非议朝中大臣来,不知道要凶险多少,居然说到建虏能够长驱入关,动摇国朝根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但这也是他最为担心的事情,既然眼前这个小兄弟都敢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么又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猜忌别人是东厂的番子?
“小兄弟所言,也委实过于畏敌如虎,建虏纵然据有辽东,我大明只需扼制宁远,固守山海关,练雄兵十万,足可御敌于关外,卢某倒是以为,我大明宜结好于朝鲜、蒙古,而孤立建虏,则建虏虽强悍,终非我大明之敌。”
朱由校点点头,后金军后来入关劫掠,好几次都是从蒙古人的领地过来,而满蒙后来的联盟也使得大明失去强援而增添劲敌,卢象升区区一个举人,便能够看穿这一点,只怕是要远超朝中衮衮诸公了。
“卢兄此言甚是,然国朝雄兵数十万,萨尔浒一战却溃败千里,致使辽东之军见建虏而丧胆,关中之民闻建虏而寒心,此又是为何?”
卢象升凛然道:“杨镐纸上谈兵,分兵而击,已犯兵家大忌,卢某听闻,建酋努尔哈赤曾云,恁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此即兵家所言之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朝中若不急于求成,杨经略若能知己知彼,何至建虏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