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了一下内廷的家贼,又趁机查抄了一下万宝楼,将万三福一家老小擒获,关进锦衣卫诏狱当中,等候审理,不过朱由校也下了令给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以后对于诏狱之中的囚徒,不得肆意用酷刑,而且以后诏狱之中,非诏不得拿人,非诏不得用刑。
骆思恭哭笑不得,以往锦衣卫拿人,一小半是奉了旨意,一大半则是刺探出对皇帝不利的人,则自行拿下审讯,就连一些官员,倘若胆敢过问他们的事情,也可以拿下,关进诏狱。如今天启帝一道诏命,便缩小了他们的权限。
更让骆思恭有些吃惊的是,天启帝给他的第二封诏命立即传来,要他将万三福一干人犯提交至刑部大狱。大明朝自从太祖皇帝设立锦衣卫及诏狱起,就是因为觉得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这样正统的司法部门使用起来并不顺手,因而赋予给锦衣卫刑审之权,专理皇帝钦定的案件,而且掌握诏狱的北镇抚司,有专门的北司印信,一切刑狱不必关白本卫,可以自行逮捕、刑讯、处决,不必经过一般司法机构。
这会儿好了,万三福大案事关宫中禁物,理应有北镇抚司负责,天启帝居然将此宫廷案件交与刑部审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圣旨已下,骆思恭纵然胆大,却也不敢抗旨不尊,只得命人,将一干人犯等押送至刑部大牢。而刑部也接到了旨意,早就将大牢准备好了,按照天启帝的旨意,首犯万三福单独关押,其余人等,家属按男女关押,奴仆也按男女关押,但都被隔离开来。
这样的案件朱由校之所以交给刑部去审查,就是想尽量缩小锦衣卫在民间及朝中的影响,让借机想讪君卖直的一些御史言官们闭嘴。通过正当的刑审渠道办理本应该由诏狱审查的案件,他们难道还会有什么废话么?
不过这十几天来如饥似渴地查阅本朝实录的朱由校也已经知道,自嘉靖之后,疑君卖直、讪君沽名的文臣比比皆是,万历帝脾气不错,对他们很是仁慈,对于直接冲他破口大骂的那些言官,最多的贬官,一个都没有杖杀,到了后来干脆留中不发,不理睬他们了。
但贬官杖责根本吓唬不住那些文官们,大明朝多的是不怕贬官不怕杖责甚至不怕杀头的一根筋的官吏。这事情还没有过两天,案件还没有来得及审理,便有御史上了奏疏!
御史贾继春?朱由校接到奏疏的时候,便觉得此人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时间还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听说过或者见过此人,当即打开奏疏一看,不由得火冒三丈,这小子居然以为皇帝忤逆先帝,逼迫庶母(李选侍),致使先帝尸骨未寒,妻女不保,说什么前几天喈凤宫起火,李选侍母女,均被逼死,什么选侍投缳,其女亦投井。
“好一句‘伶仃之皇八妹入井谁怜,孀寡之未亡人雉经莫诉’!”朱由校不由得勃然大怒,这简直就是污蔑诽谤,喈凤宫、哕鸾宫前些日子是曾经起过火,但火势并不大,何以竟然传闻李选侍母女都被逼死?未曾经过核实,居然就敢将这话传至御前?还敢以此诽谤君上?这贾继春简直就是狗胆包天,若不给他几十杖,实在是难解心头之愤。
不过,朱由校转念一想,倘若真的杖责了贾继春,岂不是中了他的圈套?他贾继春之所以放肆地胡乱喷粪,不正是想借机赢得“正直”之名么?干脆也学一下万历帝,留中不发,不理睬他,让他一个人如同跳梁小丑,去得瑟去吧!
但贾继春的这个奏疏很快便传至了朝野上下——明代制度,官员上疏和皇帝的批复,都是一式两份,除了当事人的一份之外,另外一份要向外廷各部各衙,给别的大臣言官们讨论,原本的意图,就是让所有人知道并允许对这个事情有意见的人也向皇帝表示自己的看法,倘若是被弹劾者,看见了别人弹劾自己的奏疏,便可以上书皇帝对被弹劾内容进行反驳。因而贾继春的奏疏尽管被朱由校留中不发,但朝野上下还是很快都知道了这份奏疏。
贾继春的这道奏疏如意捅了马蜂窝,吏科给事中周朝瑞很快也上了奏疏驳斥贾继春,说他造谣生事,诽谤君上。而贾继春岂会相让,旋即又上一道奏疏,两人便打起了笔墨官司,写的奏疏动辄便是洋洋洒洒三、五千字,引经据典,寻章摘句,看得人头昏眼花。
朱由校原本对看这些人的奏疏就觉得头疼,十之八九都是自己简单地看过一遍之后,再让王安告诉他奏疏的大概意思。王安以为自己心中清楚:天启帝没有怎么读过书,虽然现在也能写几个字——但这些字实在不敢恭维,总的来说学问是很一般,因而每次都是装模作样地自己看一番,再让别人告诉他大意。
不能让这些废话再充斥整个御案前了,朱由校怒道:“左副都御史杨涟十几天前不是已经上了一道《敬述移宫始末疏》吗,朕还传旨让朝中大小官员传阅,以正视听,这贾继春依然咄咄不休,是何道理?”
“皇上莫急,这贾继春还有一道奏疏在此,是弹劾左副都御史杨涟的。”
“什么?”朱由校一听就火了,这姓贾的还有完没完,直接诽谤了君上不说,现在又攻击起朝中大臣来了,这还了得,“弹劾杨爱卿什么?”
“老奴不敢说!”王安却犹豫了,支支吾吾地,“贾御史这奏疏,不但弹劾了杨涟,而且还弹劾了老奴!”
“弹劾你?弹劾你和杨爱卿什么?速速说来,朕倒要看看,这个贾继春,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朱由校又惊又怒,赶紧让王安如实报来。
“贾御史说杨大人迫李选侍移宫,是图谋勾结老奴于内廷,欲与老奴内外结合,效张居正、冯保故事!”王安不敢有所隐瞒。
“那杨爱卿呢?可有驳斥贾继春的奏疏上来?”朱由校心中已经窝着一团火,这个贾继春,真是什么人都敢骂,先前骂了皇帝,此刻又骂了外朝大臣和宫廷内相,是什么人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
“回皇上,杨大人有一道奏疏,”王安赶紧将杨涟的奏疏找了出来,找出紧要的句子读到,“选侍自裁,皇八妹入井,蜚语何自,臣安敢无言。臣宁使今日忤选侍,无宁使移宫不速,不幸而成女后独览文书、称制垂帘之事。”
“这不就结了?”朱由校愤愤道,“这个贾继春,还揪住这事情不放,白白吃了朝廷俸禄却不做正事,干脆撤职,永不录用!”
王安没有回话,却却说道。“皇上,杨大人疏中请辞,愿辞官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