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不老,刚刚四十出头。
许是秃头的原因,乍看上去,老侯五十挂零了。粗短的身材,一年四季裹着深黑的衣服,当然,在秋冬时节偶尔会系上根鲜红的领带。宽宽的额头下闪着一对灵动的黑眼珠,这是陌生人见老侯时觉得最生动的部位,眼珠上写着老侯的不俗。脸上总是漾着浅浅的笑,笑得深了,就有小小的酒窝,如婴孩般可爱。一支烟,总是被老侯魔法般吸在身上,不是挂在厚厚的双唇,就是拈在粗粗的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
“老侯的笑声里总是冒着呛人的烟味儿哩。”好多认识老侯的人都说。老侯是学校语文组的老师,我的同事。
认识老侯的人都叫他“侯哥”,许是和孙大圣“猴哥”谐音吧。于是,理所当然地,学校里男女老少,异口同声地称他“猴哥”。猴哥,当年西天取经小组的大师兄哩。大师兄也确实不是浪得虚名。十多年前,在省城的一次骨干教师培训会上,我遇到老侯,我以为他和我一样去参加培训的,谁想他竟一屁股坐到了主席台上,口若悬河般讲起了语文教学。培训会上的资料,就是老侯发表在国家级重点期刊上的论文。
可是,想不到,几年之后他和我都先后调进了县一中。更想不到,这个老侯,居然喜欢打架。那是我和老侯在县一中的第一次见面。办公室里,老师们为试卷上的一道选择题争论不休。争来争去,老侯和一个年轻老师“亲密”地动起了拳头,两人一起滚到了地上。好在上课铃声及时地响起,老侯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拿起课本,一溜烟地跑进了教室。第二天,老侯拉着那年轻老师叫道:“哎,打乒乓球去吧,咱俩一决雌雄。”身后留下一串散发着烟味的笑声。
老侯嗜烟,但又舍不得抽好烟。偶尔有了一包价格贵一点的烟,他就会拿到小卖店去换三四包便宜烟。“这节约了不少哩。”老侯呵呵笑着说,“要是没有这烟啊,我的那些文字怎么能整出来?”学校教职工大会,老侯的身边照样是烟雾缭绕,领导在主席台发言才开始,他怪愣愣地递出张纸条:
一梦红楼幻且真,炎凉写尽著奇文。珠玑字字见真意,一节一读一怆然。
想不到这是老侯写诗的好时机哩。平时课上完了,老侯也会点燃支烟,写上首诗。写完了,传给同事们看。自个儿将脱了鞋的脚放在办公桌上,洋洋得意地抖起来。仔细再看,抖动的双脚上的袜子,分明有几个破窟窿。
“校长来了。”有人喊道。
老侯慌忙拿下了双脚,塞进那双似乎几个月没有擦过的皮鞋里。一看,校长没来,得知是有人故意开玩笑,老侯便扯开了嗓子:“上个月校长和我一同去省城,说有机会提拔我,我说你比我大一岁,我要你提拔个屁……”大家正想着听下去,却没有了声音。一会,有浑厚的男中音响了起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老侯唱起了歌,于是有人开始收钱:“老侯卖唱了,老侯卖唱了。”大伙笑嘻嘻地递过几张毛票,放学时就有了路边小店的一顿饱餐。
老侯读过不少的书,现在也读。高深莫测的《庄子》,他居然能背诵十多个篇章。他住在学校校园的时候,常常听见有人大声地诵读文言文,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那人就一定是老侯。好读书的老侯也写书,居然编了本《中学汉语教程》,让高考学子好生钦佩。我一见到这本书,就想,这真出自于那个好打架的老侯之手么?
去年下雪天,有人拿气枪在校园打鸟,老侯冲了过去,大叫:“不准打鸟!”那人回道:“老子打鸟关你屁事?小心老子打人。”老侯挺了挺不高的身躯,拍了拍胸脯:“来吧,朝我这儿打。”打鸟人看这架势,慌忙退出了校园。下午语文组老师聚餐,正好有人点了卤鸟这个菜。才端上桌,老侯徒手抓过一只鸟就往嘴边送,我按住了他的手:“上午不是劝人莫打鸟么?”老侯轻声说:“哎哟,君子远疱厨嘛,主张不打鸟是对的,但有人打了,吃还是要吃的呀……”一会老师相互敬酒,老侯只是舔一舔。突然一女老师站起来敬酒:“侯哥,为你上午的勇气,敬你酒,你慢点喝哟。”谁知老侯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喝了个底朝天,脸上喝得一片绯红。
去年年底,老侯买了新房子,搬出了校园。住新房是要请客的,但老侯一直不请,说:“我买了房子没钱买家俱,请什么客啊?”谁想,昨天他身上背了个背包来上课,背包里背着台手提电脑,一万多元哩。
这个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