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和尚见哑巴像丢了魂一样往前走去,显得十分平静,显然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这对哑巴日后修佛至关重要。
哑巴哪会知道后面的和尚会有这么多想法,他只是觉得面前像是有个白白的香饽饽,赶紧就想拿来尝尝味道。他的手此时就凸显出了这几年抓野味的速度,又快又准的按在了老和尚手中的那个石球上。
嗯,好像还是热的,哑巴心想。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都热了起来,甚至还有点刺进骨髓的痒麻感。同时他全身上下的血液也激烈的澎湃起来,还渐渐的有点发烫,好像要烧破自己的皮肤流淌出来。特别是摸着石头的那只手,须臾就好像插进刚刚烧开的热水中一般,他下意识的就把手往回一抽,顿时回过神来。
他倒吸一口冷气,定睛一看发现自己离老和尚只有一臂之距,又一惊,忍不住退后几步。
然后他就发现老和尚好像并没有管他,头微微下垂,细细的看着手中那个圆滚滚的石球。他细细打量了一会,猛地发现好像那石球好像有什么变化,貌似其上有几道光彩像鱼儿一样跃动着,煞是好看。
“师叔,如何?”
莫道和尚又稍一弯腰垂首,向光智禅师礼貌问道。
光智禅师一指放在嘴前,口中好像喃喃念叨些什么,又一指点在石球之上,才将石球收回衣袖当中。然后他咧嘴一笑,打量了哑巴一眼,才说:“二等火慧根,二等金慧根,三等土慧根,最低等水慧根,慧根平庸。”
莫道和尚闻此双手合十,道一句,“善哉善哉。”然后就面无表情了,但至少身体总算是稍稍放松了下来。而哑巴此时却挠挠头,有些迷糊显然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仙人在打什么哑谜,只能打算看看接下来这一老一少打算怎么办。
光智禅师此时笑道,“看来光秀师弟今日又将再添一弟子了,虽非天资超然之辈,但也是一大善缘,善哉善哉。”随后也是双手一合十,但却比莫道更多了几分谦恭和虔诚。
“师叔莫要如此说,此子尚未通过道心锁,心性难测。若是道心愚钝之辈,今生恐难有大作为。”莫道又一礼,把哑巴说的云里雾里,道心锁,那是什么东西,可他没发现,莫道眼中却出现一股冷意。其实莫道这句话并没有说全,他心中还说,若是道心奸邪恶毒之辈,那还修什么佛,还不如早早将其遣回俗世。
光智禅师却仿佛看穿了莫道,摇摇头道,“莫道,你心仍是不净,莫道莫道,不是口莫道,而是心莫道,你煞气还是太大,有碍筑基啊。”
莫道脸上一僵,随即舒展开来,对光智郑重一礼道,“弟子受教。”
哑巴看的是越来越迷糊了,什么磨刀磨刀,这两位仙人是想让我帮他们磨刀嘛,还有之前说的道心锁又是什么东西,好像说的很慎重的样子。他哪里想到他们两个最后重点都不在他身上了,反而对莫道展开了一场教导。
“罢了罢了,”光智挥袖拂一拂身上的灰尘,随即站起身来,他虽然有些老迈,但赫然还是站的笔直,那身子比一旁的莫道还要厚重一些。他左手拈起一串佛珠,略换个方向步子便迈了下去,“你们且随我来。”然后头也不回,闭目修神,可身子却一分不差的向着他刚刚选的方向缓缓移动着。
哑巴也不多想,快步跟上,身后莫道也随后而行。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此大殿深处的一座门扉前,光智也不多说话,推开门便径直走了进去。随后的哑巴和莫道亦是紧紧跟上,哑巴脸上倒完全看不出什么,莫道那毫无表情的脸上反而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莫道晓得,此门之后的路就是所谓的道心锁,乃是明元寺独有的拷问道心所在,内有元婴老祖所设幻境种种,用来测试入门弟子的道心坚否。若在前进路上踌躇许久,甚至倒退、昏迷,此为道心愚钝者,日后难以修得大神通;若是前进路上停停顿顿,最后不得出口,但离出口极近者,此为道心一般者,日后修为平平;若是路上少有停顿,从头到尾笔直前进,最后成功到达出口,这是道心上佳者,如果勤勉刻苦,勤修不缀,有可能成大修士;若是一路前行,视幻境于无物,要么是道心绝世之人,这种人日后只要勤修己道,便有可能达修为巅峰,当然这种人实在太少太少,当然还有种可能是真正的大修士,来走走这种小道开开玩笑,这种人更少的令人发指。当然,还有一种人会在这条路上左右徘徊,离开道心锁,这种人便是莫道所不齿的道心奸邪恶毒者,这种人若踏上修道之路极易误入歧途,修魔化妖,炼凡屠修,这种人往往不会被领上仙途,以免大错。
不过这时道心只是一个最基准的判定,修道路远非如此,道修、机遇、命数等等因素难以断言,一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不过这道心锁只对第一次踏上此路之人有奇效,再次踏上也只是水月镜花,无甚大用,所以光智和莫道就领着哑巴直接进去了。
道心锁中,这三人已经走了许久,莫道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内心其实还是有点欣慰和一点小小期待。因为他身前那少年从踏入道心锁到现在都没有被幻境所惑,直直的跟在光智身后行走着,步伐不急不缓,颇为稳健。
哑巴此时已经完全忘却了自己的经历,在他的眼里,自己仍旧在山村那条他走了无数遍的小道,身后背着重重的柴火。他眼中透出一股死寂的冷漠,面无表情的向着自己心中那座小小草屋走去,正是他这半年来每天都在做的事情。四周尽是被黑暗包裹的其他人家,但是此时时有各种诡异的画面突兀出现,或诱惑,或血腥,或气势汹汹杀来,或突然金山银山涌来,又或母亲父亲齐齐呼唤他回家休息,种种幻象,不一而足。
然而,那双有些死寂的瞳子没有泛起半分波澜,他只是记得自己要去的地方,脚下不缓不急,眼看就要走到他家那处草屋的所在。
而此时的道心锁出口处,光智与莫林早已抵达,他二人此时皆静静的望着前方还在缓缓前行的哑巴,脸上都有一丝笑意。
“此子大毅力,道心如此,已为上佳。”智光道法自然,此时毫不吝啬的献上自己对哑巴的看法,颇有一股长辈对晚辈的爱惜之情。
“只看最后,此子是否能斩去心结,得大道缘。”
“师叔所言极是!”莫林虽毫无表情,眼睛也离不开前方的瘦小身形。
他二人正说着,那哑巴原本不徐不疾的步伐就那么一顿,就痴痴呆呆的站在离出口只有两三步之遥的地方。俩和尚眸中同时异芒爆闪,他们知道,这少年最后的一关终于是到了。
而哑巴少年此时赫然已经走到自己的家门前,他肩上的柴火刚刚一卸,眼前就换了一个场景。他卸柴火时是半蹲在地上的,而他眼睛正前方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黄土坟包,低低矮矮的,土还正新鲜,上边沾染着几分血迹。他顿时就呆了,眼框一热,其中的冷漠瞬间就融化成一汪泉水,直接滴下泪来,这正是他昏昏沉沉时给娘亲埋得墓啊。娘亲已经走了,已经走了啊,他一下身子直接跪在墓前,心中只是一股深深的悲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娃娃,你回来了,怎么跪在这里玩泥巴呀。”
他一扭头,就直接看到娘亲倚着家里草屋的那扇小破木门朝他笑着,也看不清再详细的样子,他就只是觉得很温暖。
他娘亲见他回头,一笑,近身来牵住他的小手,随后把他往家里带,还笑着说,“还玩,快点回家来吃饭了,快来快来。”哑巴也不反抗,就跟着他娘亲往面前草屋走去。
道心锁尽头,光智禅师面色直接大变,莫道和尚也绷起脸来,他们竟然看见眼前那个少年站了一会后,不进反退,竟生生退后了几步。
这退的每一步,都削的是自己的道心啊。
哑巴哪里管这些,他只觉得眼前娘亲还在,家还在,一切都在,就乖乖的向着眼前的草屋走去。可正当他要迈进家里那扇门时,耳边却兀地想起一句话,一句好熟好熟的话。
“活下去!”
这时他才缓过神来,定睛一看,眼前哪里是什么草屋,分明是一片便是野骨盈野的荒芜坟地。
他只感觉全身上下都出了一身冷汗,打湿了他单薄的衣衫,也不敢再看,就又回过头去,去看看他娘的那块矮小的土坟。此时那土坟倒还在,只是就紧贴在他身后,新挖出的黄土泛着一股阴测测的气息,令人骨头发麻。
他仿佛有点悟了发生了什么,就赶忙朝那土坟磕了一个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份已经不见,显出一条悠长的小路,路的尽头明晃晃的,让人格外舒服。他也不多想,站起身来就往那小路走去,只是眼中的死寂变成了一股别样的固执。
我一定要活下去。
当哑巴走完道心锁时,就看见面前望着他的两个和尚,表情各异。一拍脑袋,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刚刚想必是这两个仙人的考验了吧,也不知我通没通过。
他还在有点心里发慌,就见那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朝他一笑,问他道。
“你可愿修佛。”
哑巴听莫道和尚说了许久,自然知道那修的佛就可以当神仙,就诚恳的重重点了点头。
老和尚也不多讲,转身就走。
莫道和尚在哑巴身后推搡了一把,话也不多,转身也走。
“跟上,为你剃度。”
哑巴也不知道剃度是什么东西,又当是一考验,他更是不说话,就跟在莫道身后追了上去。
他们左转右转,又来到一间净室,只是此间净室可比莫道苦修的净室东西齐全多了,两旁立有屏风,周遭雕梁画栋,屋子正中间立一现世如来金身佛像,宝相庄严,似在俯望众人。佛像前除了一插满供奉的半人高香炉,还有三个蒲团,每个蒲团前摆一木鱼,都有些年月了。除此之外,那些其周或大或小的其他佛像就不一一道来了。
哑巴跟着两个和尚来到这件净室,见二人只是稍稍对正中那座金灿灿的大佛做了一礼,念句我佛慈悲,也没见多恭敬。然后这二人就转过身来看着他,他身子一缩,想往后退,就被莫道和尚一把抓起,放在屋子正中央处。
光智禅师就站在他面前,随手从袖子中扔出一个木盆,也不知比他袖子大多少。又单手一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木盆中就突然涌起水来,他又一指,木盆水里兀地冒出气泡,一股热气袅袅升起,赫然瞬间就被烧开。
哑巴看的目瞪口呆,知道这是神仙手段,连忙俯下身子就拜下来。
光智禅师也不阻挡,只是此时脸上收起笑容,颇为庄严的大声喝道,犹若撞钟佛音。
“你可愿修佛!”
哑巴连连点头。
光智禅师脸上一笑,又道。
“你叫什么名字?”
哑巴只能摇头,嘴巴欲张又合。
“咦,此为何意?”光智禅师倒有点想不明白了,这是没有名字,还是不能说,又或者记不得了。
莫道和尚上前一拜,道:“禀师叔,此子天生哑体。”
“那你可是没有名字?”光智只能又问哑巴。
哑巴心想,娘亲一直叫他娃娃,可村子里当时所有的孩子其实都叫娃娃呀,自己想必应该是没有名字的,就点了点头。
光智禅师也略微摇头,像是在可怜这孩子身世。他随即开口道,“既然你是我师弟弟子,你们此代弟子为莫字辈,你又身为哑巴,那单取一个哑字,为你取名莫雅可好?”
还不等哑巴点头,他好像有点不满意,就又道:“雅字太女子气,那便取谐音,涯。从此,你法号便为莫涯,你可曾愿意?”
哑巴目不识丁,哪里知道这等文意,又是点头。
心里却暗暗记下了,从今起,我不叫娃娃,也不叫哑巴,我叫莫涯。
“那便好,莫涯,你可愿于此剃度,从此遁入空门,来修无上佛。”光智禅师又郑重起来,甚至双手合十,严肃问道。
哑巴自然又是点了点头
“那好,莫道,既然你师傅光秀此时已闭死关,你就代师收徒,为你师弟剃度。”
莫道自然应允,然后袖口一动,手中显出一把小刀来,几步就近到哑巴身来,不,此时应该叫莫涯了。他将一只手搭在莫涯肩膀上,暗中发力,让其身子动弹不得,这才张嘴到来。
“莫涯师弟,你可愿剪去三千烦恼丝,从此入我佛门。”
莫涯哪里听得懂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当即只能点点头,能修仙一切都行啊。
他这一点头不要紧,只是感觉头皮一凉,然后眼前一团乱发就如同雪花般落了下来。恰是莫道和尚在他点头时一刀从他脑后推到前额,将他头上一侧头发悉数剃了下来。他用刀及其考究,只见莫涯此时原本乱蓬蓬的头发已有四分之一被从根斩断,露出一片光溜溜的,只是还有几道老旧疤痕。
莫道又问:“你可愿一心向道,晨钟暮鼓,求长生,求大逍遥。”
莫涯点头,却感觉好像有什么正融进他的骨子里,灵魂里,无声无息发了芽。
又是一刀剃下。
“你可愿除魔卫道,恪守本心,救众生,得大功德。”
点头,一刀。
“你可能一人独行,忘却因果,循天道,成大自在。”
点头,又是一刀。
四刀落定,此时莫涯头上已无半分黑发,裸着光头,还穿着一身陈旧僧服,活生生像个小沙弥。黝黑的小脸看起来也颇为清秀稚嫩,只是那条条疤痕实在太触目惊心。
莫道和尚收刀。掬几把热水洒在莫涯头上,略微洗了洗,就在莫涯身前站定了身子。
莫涯此时刚刚明白所谓的剃度是剪掉头发的意思,就看见那个年少的仙人突然立在自己身前,脸上竟然还带着几分他从未见过的微笑,看起来颇为俊朗。
只听他说,“莫涯师弟,我乃你二师兄莫道,欢迎入我明元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