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山村,人烟潜伏,此时却有声声清晰的脚步声渐渐蔓延开来。
脚步声不缓不急,从山外渐渐逼来,刚到小山坡,眨眼间却已如鬼魅般闪到了山村有些破败的入口,远远看去,两条人影赫然已经立在村口。
单从面相上来看,这两人都是异常清秀的青年,面白貌净,飘飘乎仿若画中人。
其中一人随意往后束了一头乌黑长发,还有几缕从前额任性往下一搭,全身一副书生打扮,一身白袍及地,腰间松散插着一柄镶银白绢扇。整个人有些慵懒的站在那,便和眼前顿时显得有些黝黑的小山村显得格格不入,可他却完全没太在意,只是有些惆怅的细细打量着这个村子,眼中有点悲天悯人的意味。
而另一人虽长相清秀,但赫然是个和尚,头顶光光的,也没有戒疤,脸上不经意间就透露出一股莫名的煞气。这清秀和尚身穿一袭青色苦行僧服,一双僧鞋有些破了,还沾满了土迹,身后还斜背了一个和他等身的长长布条,也不知包了什么。他笔直的站在村口,就如一座并不雄壮的铁塔,此时眉头微皱,不知思量着什么。
“罪过罪过,此孽蛟杀性太大,我们发现的太迟了。”那白衣青年摇了摇头,显然已经发现此村被瘟气缠绕日久,早已没有活人。
“师兄,走吧,去看看下一个村子还有没有山民残活。”说罢他又摇了摇头,一脸不能自已的悲伤透露出来,然后转身就要离去,去山中遥遥相距的另一个村子。
他心底实在苦涩,作为佛家红尘修士,讲究救世渡世,怜悯世人。此时一连见此山十几个死村,不由满心悲切,道心都有些微不稳,实在不忍再见村中惨象。
都怪那条孽蛟,潜于此处山水日久,身上散出的瘟气祸及周遭几十处小山村。也是此地太偏僻,直到今日才被发现蛛丝马迹,他赶忙托同宗师兄一同前来,可还是太晚太晚。
“未必!”
那清秀和尚一闪身,已在几步之外,白秀青年也一怔,连步追上。
就在哑巴少年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睁开一只眼睛之时,这师兄弟二人恰恰推门而进,可他看的不真切,就直接又再次昏死过去。可这师兄弟二人却在此时脚步一顿,同时皱起眉来,两双眼睛齐齐注视着刚刚看着他们的那个小孩。
清秀和尚皱着眉再往前些,一指探出,点在地上蜷缩的瘦削身子上,只见一股阴惨惨的绿雾就从哑巴身后直接被逼了出来。他又一指点出,赫然带着一个清尘诀,一抹青光就从哑巴身上震荡开来,不一会,哑巴身上那堆乱七八糟的脏物就同水一样滑落下来,铺了一地。清秀和尚眼中白芒一动,再一打量,也不说话,就再站起身来,眉毛还是皱着,却松了一些。
一边白衣少年此时也细细打量了一会,伸手拿出一个小瓷瓶,也是隔空一指,只见哑巴张开嘴来,一粒小小泥丸就从瓷瓶中落入哑巴口中,入口即化。
“如何?”和尚斜瞥了一眼,神情却轻松了下来。
“瘟气已除,只是刚刚饿昏了过去,体内还有部分驱瘴草的残迹,可是应该不懂怎么用,竟直接吃下去了,不然这点残留瘟气对他应该无碍。”
白衣青年此时眼底才泛起几分欣慰,此少年由弥留之际已经缓过命来,此时情绪倒也不急躁,重归自然起来。
“但,刚刚那是,天眼?”他此时语气有些犹豫,想到哑巴最后睁开那只眼给他们的窥探感,就又看了和尚一眼。
清秀和尚摇了摇头。“应该是伪天眼,此子自有慧根,刚刚情况危急,自有大意志之人能突破仙凡之隔,暂有仙体。”
说罢他又打量了一眼地上明显身体已经有些舒展开来的黝黑少年,思量一会,也不知在考虑什么,才徐徐看向那白衣青年,“此子与我有缘。”
哑巴当然不知道他昏死过去之后外界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突然发现原本深陷的黑茧不见了,整个身子舒坦起来,还越发舒坦,就不挣扎,昏昏沉沉的就把意识彻底松散了下去。这一休息,也不知多久,当他再次悠悠醒来的时候,他习惯性的一翻身起来又往屋外走去,却不料这次却脚下一空,直直摔了下去。
这一摔才让他突然记起什么来,但脑袋还是有点痛,他有点心塞,就顺势趴在地上细细捋了捋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一想他不禁直接大口大口的开始喘粗气起来,一只手下意识就去摸自己的脸,看看凉不凉,看看自己死了没有。
“你醒了!”一旁悠悠传来一道男声。
哑巴好不容易感觉到一丝自己还活着的气息,这时听到人声,就爬起来,往一旁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哑巴却傻了眼,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奢华,当时现在的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奢华,他的全部世界还只是那个小小的山村和野林子。但他现在想不到啊,他看着四周结结实实密不透风的石灰墙壁,房顶还勾画着什么色彩斑斓的线条和斑点,心底顿时就是愣了。整个房间里除了他身边一张简单但却异常结实的木床板以外,还有两盏明晃晃的油灯分在房间两端,中间还摆着一个做工考究的紫铜香炉,一根蓝黑色的香就直直的插在其中,一股异香从中传来。
当然,在香炉一旁,一道光头身影正闭目打坐,正是那天出现过的清秀和尚。
哑巴虽然很傻,此时却也不是很笨,片刻就想明白应该是此人救了他一命,连连就双膝跪地,仰头便拜。
“不必”,此时和尚双目已开,闪过一抹白芒,一只手便朝着哑巴探了出去,这一伸,哑巴磕下去的头便实在拜不下去了,好像和地面还隔着一块透明的石头。
哑巴此时更愣了一下,愣了好一会,才想明白,自己想必是碰见仙人了,那头也不敢抬起来,就一直低着。
清秀和尚也不多想,缓缓把自己之前经历过的一切道了出来,也不管哑巴是不是还认真再听。哑巴此时听得也不大真切,或许是和尚说话不太利索,只明白一条恶龙害了他的村子,眼前这和尚仙人打跑了恶龙,然后将他救了出来,然后说他有慧根,问他要不要修佛。
然后就听见和尚细细说了说修佛的好处,哑巴脑袋却一阵混乱,修佛,什么修佛,渐渐听着却明白好像是要当仙人,就连连像波浪鼓一样点头,只对着那和尚傻笑。
和尚此时眉头却一皱,停下了介绍,“你不会说话?”
哑巴就开始噫啊噫啊的叫着,又用手比了比自己的嘴,摇摇头,显示自己确实不能说话。
“这也不算什么,当你修通练气一层修慧言之时,自然就会说话了。”和尚也不在意,然后就开始问他究竟要不要修佛。
哑巴自然又是点头。
“好,那你就跟我来。”和尚站起身来,缓缓打开一旁墙壁上厚重的石门,提脚边走,只是临走前回头看了下哑巴,提示他跟上来。
哑巴少年一看,就赶紧站起身来,当他站起身来,这才发现,之前体内火辣辣的感觉此时已经已消失不见,身体也没有之前的虚弱感,反而显得精神奕奕,还换了一身古旧的僧袍,异常干净,也不知得了什么好处。可还不等他多想,那和尚已经踏出门去,哑巴也来不及再回味,就紧紧跟着那个身影一道出了这间净室。
他这一出去就又花了眼,门外红的黄的蓝的绿的齐刷刷就往他眼里钻,全都是他没见过的东西,就像一个常在陆地上走的人突然掉进了深海里,看什么都是新鲜,看什么都没见过,哑巴一下子便手足无措了。可前面的和尚可没心情等他,径直就沿着回廊往前走去,几转之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影了。少年没办法呀,这个世界唯一给他一点熟悉感的东西就在前面呢,他只能撒开脚丫子向前面的人影追去,再也顾不得左看右看。
就这样恍恍惚惚的,哑巴跟了和尚一路,直到他撞到和尚身上青色的僧服时他才再一次缓过神来。
这是他才发现自己又到了一个新的房子样的建筑里,但这房子比之前的那间更大,更奢华,更加繁琐复杂,还密密麻麻的摆放着一堆他都说不上名字的东西。他当时简直没办法用言语来形容这个房子对他幼小的心灵来言有多么大的冲击,他只是站在和尚后面尽力张大了嘴,久久不能合上。
“师叔,那孩子已经带来了。”
哑巴看到身前那光头略微向下一低,右手好像在身前做了个手势,像做了一个礼数,这才意识到和尚身前还盘膝坐着一个人,之前被挡住没有看到。
他心中一惊,此时涌起的第一个想法让人啼笑皆非,莫非这么大的房子都是这个人的,那他是不是很厉害,是个大人物呀。
他刚想探出头来打量一下眼前这个大人物,却突然感觉身子一轻,眼前一晃,就发现自己直接站在了盘膝人影的身前。原来是清秀和尚刚刚顺手拿着他的肩膀把他像拿小鸡一样拎到了前面,只是用力很好,他都没感觉肩膀有什么滋味。
而哑巴这时候才得以细细打量眼前的人影,那是一个看起来已经有些老态的老和尚,穿着一身黄色禅衣,外面还披着一匹红色袈裟,袈裟深深盖住了他的下半盘身子。这老和尚慈眉善目,宝相庄严,此时双手正捏着某些古怪的姿势像在修炼着什么,不过一双眼睛正在缓缓睁开,露出一股别样睿智的神色,好像被那清秀和尚饶醒了。
若是外人在此,一眼便可以看出这老和尚正是梵因国的护国宗教明元寺的主持—光智禅师。
当然,哑巴此时确实在明元寺之内,而那清秀和尚也是明元寺僧人,法号莫道,之前一起的白衣青年也是,法号莫林。不过这明元寺分为内外两寺。外寺主修俗世事物,接待香客,供奉佛家现世如来、过去阿弥、往生弥陀等等佛家飞升大能,以求香火,普济世人,这也是梵因国中对明元寺最多的印象。可也有寥寥几人知道,这平时藏于群山之中的明元寺其实本身就是一个修行门派,其内寺不知隐藏着多少苦修修士,常以江湖人身份行走天下,除魔降妖,卫道救世,被传为一时佳话,几多传说。
而如今,哑巴就是被一内寺修士带回,从此不修凡,而修无上佛。
而明元寺主持光智亦是一筑基初期裂磐基的修士,止于本我道日久,便出任主持一职,或救世,或悟道,或自救,寺内种种猜测。
但此时这老者已经张开眼睛,面带微笑的望着座下呆立着的哑巴少年,不由会心一笑,又向一旁站立的莫道和尚点点头。
随即这老和尚从袖口凭空摸出一块圆滚滚的石头,悠悠开口,“来,来,让老衲为小友测测慧根。”
这句话仿佛具有魔力,哑巴少年一个恍惚就往前走去,眨眼就走到老和尚跟前,也不多看多想。
一只小手情不自禁的就朝那块石头上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