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得跟死一样。
“有纯钧在,我不担心。”
她始终记着却无欢说这话时的气定神闲,那个笑里漾着春水一样的人,他怎么能就傻到让自己送了性命呢!平衡着离都内的各方势力,把宁王府表面上的事做的井井有条,她一向知道他的本事——嬉笑里流露出别人看不懂的透彻。
“属下一定会竭尽全力为爷守好离都,誓死为爷达成大事!”
他怎么就能说道做到了呢!
“纯钧他……是我花十个铜板从街上买回来的。”却无欢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望着蓝得近乎黑色的天际,恍惚中好似能看见言笑悠然的那个人,“都记不清是几岁了,只看着他可怜就随口让侍从买了他。直到他成为我贴身侍从的那一天,我也想不起什么时候曾见过他。”
“他是个太随性而为的人,也是为数不多的,待我真心的人。”
“我……”
却无欢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顾清翎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些。
“我怎么就能把那么重的责任交在他肩上!他死了——纯钧!他是为我死的……”
“月颜已经不在了,海棠也失踪了,纯钧死了……”
却无欢回过身来死死地把顾清翎拥在怀里,埋首在她颈侧,声音里有近似疯狂的绝望,“他们都不在了,我还有什么?”
感觉到颈侧的湿热,她睁着眼落下泪,不在意却无欢将她抱得近乎不能呼吸,只是轻声说道,“海棠还没死,她在离都内等着你去救她。你信我,她是很聪明的姑娘,她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兵马已经备齐,你即刻就该出发回离都。大事不成,纯钧的死又还有什么意义?你该做的,首先是为他报仇。”
却无欢在心里苦笑,这时候如果是月颜,大概是陪着他悲痛哭诉。可顾清翎绝不会,大概是见惯了生死,她竟比他更坚强冷静。而他知道,只要她仍在,什么都不会太晚。
“我带兵马走了,锦城怎么办?你怎么办?”却无欢当即拒绝,不认同她的决定,“锦城已经难守,不如你跟我一起回去?”
“镇北军一日未败,我都会坚守到底。却无封如果称了帝,你我都没有活路。”顾清翎挣脱了他的怀抱,将床沿的长剑塞到他手里,“我还不想死,所以……你不能先放弃。一旦锦城失陷,怀临军就会长驱直入,一寸寸侵占天离的土地——到时候,你就是当了皇帝也没有江山了。”
“清翎。”
却无欢犹豫了好一会,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只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自己小心。”
“爷……”顾清翎突然笑了笑,“也许下一次见面,就该改称呼你圣上了。”
“活下来,清翎。”
她点了点头,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你也一样。”
却无欢看她这副要哭不哭的表情,忍不住就笑出来,再没说什么,拿了剑就走了。
离都已经由却无封掌控,锦城外三十万大军随时准备踏平城池——这一别,真的还有机会再见?顾清翎靠在窗前埋头痛哭,却非要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臂不许哭出声来。
这样的绝路,到底还有什么路可走?
天离皇宫的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两人,天启帝被安置在金漆的龙椅上。平日里堆积着公文的桌上只有零落的基本诏书,紫金的香炉里散着丝丝缕缕的烟——不知是什么药草的香气,闻起来提神醒脑。
十殿下却无欢坐在铺着红毯的阶梯上,抬头看着几乎是半躺在皇位的父皇,一手把玩着玉玺,神色轻蔑,“父皇可曾想过,四哥、六哥都让三哥除掉,三哥又与五哥斗了这么许久。最后坐收渔人之利的,竟会是我呢?”
天启帝早已经神智涣散,生死也不过是一口气,只能听着却无封的话,张了张口也没有力气把怒斥的话说出来。到底,都是快死的人了。
“父皇最疼宠了三哥了,真是偏心。从小时候那会就是,凡是进贡上来的东西都是首先拿去三哥那让他选,那只大理石雕的鹰,不论我跟父皇母妃哭闹了多久,最后还是送去了三哥的寝殿。”却无封笑了笑,似乎也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亏得我那时还小,看看四哥、六哥非要与三哥争的下场是什么?一个疯了一个死了。我啊……真是给三哥吓着了,闷声不响就跑去边疆整天杀些悍匪穷寇——无非是怕死。”
“就是三哥不理事了,换五哥在台面上独揽大局,我还是不敢回来。父皇可试过让敌寇逼到绝路的滋味?粮草尽断就茹毛饮血;伤口溃烂无药可用,险些断了一条左腿……人都说我身为皇子能做到那般地步何其不容易,可他们只是不知道,对着明刀明枪总好过死的不明不白。若是能选,谁不愿意在离都做个逍遥快活的皇子?”却无封望着座上的天启帝,笑得近乎狰狞,“父皇可知道,做你的儿子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
天启帝睁眼看着自己最不重视的儿子,从不曾次想过他心里藏着这么多不甘怨恨。做过皇子的,当然知道生于皇家的苦衷。可没有这种历练,将来即便手握皇权,又如何应对这江山纷乱的棋局?
为帝,他从不曾教导过他的儿子们。有些话不能说,要靠他们自己摸索,而有些话,不亲身经历,说了也是无用。而他已经无法再告诉无封,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再不能回头,可结果,其实是一条死路。
“却无欢已经在离都之外。”
说话的是却无忧,他转着轮椅从后厅走入了大殿,眼见着天启帝看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狠厉,不由淡然一笑,“父皇似乎还是在生气。”
却无封冷冷瞥了殿外一眼,将一纸诏书摊在了天启帝面前,“父皇眼里从来只有三哥一个儿子,我们也都该习惯了。如今三哥只带了四万余人,而我十万大军挡在城外。父皇不如亲笔把遗诏写了,我答应父皇留三哥一条命如何?”
天启帝看也不看却无封,只是目不转睛地狠瞪着却无忧。他吃力地抬起手来指着却无忧,一字一顿地说得极其艰辛,“给我……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