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先民们迎着老先知从石屋里走出来,老先知和先民们说着告别的话后,年轻的先知主持祭祀舞,场面一派热烈,阿莉娅说,他们是在歌颂老先知对他们的领导,也在欢迎老先知回归凡人的世界。
就在此时,几个先民匆匆到来,戴毅看到佑佑也跟随其中,他碰了碰金道,“他们找到佑佑了!”说罢,径直朝佑佑走去,那些先民只将佑佑放在人潮外,便离去了,戴老师赶忙迎了上去。
“戴老师!”佑佑喊道。
“佑佑!”戴毅走到他身边,一手从佑佑后背揽住了他的手臂,“你来了就好!”
“戴老师你没事?!”佑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戴毅了,再往戴毅身后看去,钰雪和金也在。戴毅说,“大家都好,只差你来了!”
“我在沙漠中…迷路了…”佑佑的眼睛有点湿润,除了因为看见所有人外,还想起了自己在沙漠中找羚羊角的经过,他要找羚羊角本就是不想父亲去冒险,没想到自己却被风沙迷了眼睛,滚落沙坡,彻底和乔沅失联。就在那段时间,他因为缺水、暴晒,几度出现了幻觉,看到了乔沅来找他,却又远远走开,一次次地被抛弃让他心碎不已,最后看见了母亲,遍恍然晕道,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被鲜戈族人找到。
佑佑不想多提,他低头拭了下眼泪说,“这些人找到我,给我喝了点水,然后就把我带到这。”佑佑说着正要向乔沅他们走去,戴毅拉着佑佑说道,“佑佑,你爸他眼睛…看不见了…”
佑佑回头一脸惊诧,“怎么会这样?”
“没事没事,先知已经和阿莉娅说了治疗的方法,他很快就能复明了,你不用担心,我倒是比较在意你,这些天你自己一个人在大漠里,没怎么样吧?”
佑佑苦笑了一下,“没什么,我一个人过惯了…我爸不在意我,倒是戴老师在意起我了…”
戴毅道,“佑佑,其实你真不应该这样去想你的爸爸,他和你走丢了,你以为他心里会好受吗?你可以理直气壮地去责怪他,但他却要在自责里不断轮回,他可是你的父亲,不能原谅他吗?”
“我也想…可戴老师,我心中就有一个梗,我爸把我丢在北城,一丢就是十年,这十年里,我看到多少父子携手逃亡的人们,他们相濡以沫,生死与共,我就在想,如果我和我的爸爸也这样该有多好,即便是一起死了也值,那十年我一直是这样想的…以致当我真的遇见他的时候,我反而会更害怕…害怕有天他再离我而去…”佑佑看着戴毅,他本想藏着这些话,但不知为何却对戴毅说出来了,虽然他认为戴毅不一定会理解他,“大漠到处都是一样的风光,一样的绝望,我以为自己会这样死去…”
“我知道…”戴毅像面对同龄人一样搭着佑佑道,“你和你爸一样,对亲情都看得很重,所以,我未必理解你,但你的爸爸乔沅,一定会理解你的,所以他一直把你放在他心中最重的位置上,你记得你的十年怎么过的,但你又知不知道他的十年又是怎么过的?我第一次去你家找乔沅的时候,你家全是你们一家三口和你的照片,到处都有,我想象不到这会是个历经家庭悲剧的单身男人的家,如果一个男人同时失去了妻子和儿子,他多半是拒绝去回想这些的,生活会让痛苦的人饱受折磨,但他却没有回避。”
佑佑低头眨眼,戴毅说的有一定道理,他确实不知道这些,但即便如此,他脸上仍旧挂着不认同的表情。
“你看看这些鲜戈人,你知道他们在干嘛吗?”戴毅问。
佑佑摇了摇头,“他们在跳舞,在庆祝什么吗?”
戴毅笑道,“错了。”他指了指面带微笑的老先知说,“他是鲜戈的老先知,他待会就死了,现在正在和族人告别,其他族人在歌颂他。”
佑佑看了看周围的人,好奇地问道,“他们…不难过吗?”
“难过,当他们刚知道先知要离开他们的时候,他们是难过的,但不过才三天他们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这就是这个民族不简单的地方…”
“那是因为先知毕竟不是他们的家人。”佑佑辩道。
“哦,这你又说错了,先知对鲜戈人来说,是比家人更重要的人,是他们信仰的领袖,我昨天看到一个老人死去,他的家人甚至连悲伤都没有展露过。”戴毅转头看着佑佑,佑佑摇头道,“我不明白…”
“他们不是淡漠亲情,他们是对亲人之间的联系看得很开,人各有命,不是谁能决定的,就像你和你爸的分离,是注定了要让你们去各自经历的,否则佑佑怎么能有今天的成长,是不是?”
“戴老师,你也信这个?”
戴毅咧嘴笑道,“越学术的人,才越信这个!因为他们都知道,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是科学无法解释的。”
戴毅继续道,“你妈妈的离开也让你很难过吧…”
“嗯!”佑佑重重点头。
“佑佑啊,你长大了,也看过很多,经历过很多事,自己应该要有面对生死的态度和智慧。”戴毅抬抬头指点向鲜戈人,不再言语。
佑佑看着鲜戈人沉思了片刻道,“戴老师,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妈妈一定也希望我能原谅爸爸的…”
“对啦…”戴毅又拍了拍佑佑道,“咱们去找你爸爸吧?”
“嗯…”佑佑正要走,却看见阿莉娅拿水在给乔沅喝,佑佑又停住了脚步道,“戴老师,你去吧,我不想过去。”
戴毅看向乔沅,又和佑佑说道,“你是看到阿莉娅在照顾你爸爸,你不开心了吗?”
“我不喜欢我爸和她在一起。”
“那…换成别人和你爸在一起,你可愿意接受?”
佑佑一脸惊诧,“戴老师…”可他转念又一想,便又摇了摇头。
“也不行…让戴老师猜一下,你是不是怕有人取代了你妈妈在你和你爸之间的位置?”
佑佑很坚决地说,“没人取代得了我妈在我心里的位置!”
“但你不确定你爸爸的心,是吧?”
“我不知道…”
“除非阿莉娅和你妈妈有一样的经历,否则你妈妈要怎样才能被替代?你爸妈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回忆,他们还有你,不是吗?但你爸爸却也因为和你有一样的担心,一直不愿对阿莉娅敞开心扉,其实在戴老师看来,你爸爸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戴老师是这么想的?”
“如果我们有机会到蜜湖,你忍心你爸就这样一直单着?你对未来不也有向往…”戴毅指的是一美,佑佑也有所领会。
“我可以不介入我爸的生活,但…我不会接受阿莉娅的。”
“那就是你的自由了。”戴毅说。
两人谈话间,先民们突然一阵骚动,年轻的先知不知在宣布些什么,两人看见老先知坐了下来,脸色苍白,阿莉娅拿着玛岗干给先知,他们言语了几句后,先知将玛岗干放入老先知嘴里,先民们又开始唱起了歌,然后先知让人抬着老先知往坟堆去。
戴毅和佑佑向阿莉娅他们聚了过去,戴毅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阿莉娅道,“尸泉突然喷涌,先知是在告诉先民们,让大家做好离开塔里木的准备。”
“嘿,小先知终于想通了!”钰雪高兴道。
“先知还说了,到时尸泉将会有水源护送大家安全出漠,塔里木所到之处一定不会让鲜戈人失水,这也是尸泉对鲜戈千年守护的肯定。”阿莉娅说。
“太好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戴毅问道,可阿莉娅却说先知没有告知。
此时,有一位鲜戈人上来,让阿莉娅等人跟随他前往一处,几人随他下了一处洞穴,那洞穴看上去不像河道,洞壁上没有流水侵蚀纹,倒像是人造的一样,平整光滑。这洞很浅,内有一处石门,石门十分厚重,与洞壁紧贴着,没有任何可推拉的地方,几人正好奇于此处时,只见这带路的鲜戈人从怀里取出一块石头,将石头嵌入边上一个特制的石槽里,石槽凹陷,正好形成了一个门把状的空隙,鲜戈人用力一拉,石门被打开了。
任何有关石头的东西都逃不开戴毅的“法眼”,更何况他一眼就辨认出,那机关上的石头不是一般的石头,那可是块玉石。戴毅站在石槽边许久,眼睛死死盯着这玉石看,他认出了,这块玉可是个外镶红翡的五色翡翠,上面雕刻着一大一小的两条戏珠的螭吻,所谓的螭吻,便是龙头鱼身的动物,传说是龙之九子之一,鲜戈人用螭吻作开关很正常,毕竟螭吻是镇水之物,只是这里居然出有翡翠,他只知道南疆盛产软玉,若要说翡翠,便只在缅甸地区才有,那么翡翠又是如何到来的?这让戴毅有些困惑了。
可当戴毅还陷于苦思之中,随着带路的鲜戈人进入洞室后,眼前的一幕更令他惊奇了。年轻的先知跪拜在一位面容慈祥的僧人石像面前,石僧的材质倒是普通,但石像之下的三尊手掌大小的佛头却大有来头,三佛头均为翡翠,颜色分别以绿、黄、红为主,绿佛为糯种翡,发髻带些黄皮,红翡点缀其上,犹如珠宝璀璨辉煌,黄佛为冰种翡,双唇泛着朝霞红,发髻飘绿丝,如云若水,紫佛为冰糯种翡,发髻为墨色,眉心一颗阳绿色痣。三尊佛头均闭眼微笑,作冥想状,栩栩如生。
翡翠佛头前还放置了一精美的雕刻盆栽,像是供品,外盆是水晶碗,里面除了盛水外,还放置着一株翡翠玉叶雕,其根为无色玻璃种,其叶为冰种飘阳绿,整株植物浑然天成。
戴毅看得傻愣在那了,他从来没见过如此精美的雕件,若以世俗的眼光来看,这里任何一件翡翠都价值连城了。戴毅边上的鲜戈人请他们跪下祭拜,唯独戴毅还站着,钰雪在一旁不断地拉扯戴毅的衣角,戴毅才如梦方醒。
“这些…是怎么来的…”戴毅脱口而出,阿莉娅担心戴毅的唐突会惹怒先知,毕竟先知对待这些僧佛雕塑一直是恭恭敬敬的,而且先知好不容易同意跟着他们去南迦巴瓦,她赶忙解释道,“先知,戴老师没别的意思,他只是对石头…石雕颇为热爱…”
先知转过身来,微笑着说,“无妨,我应该先让我的族人和你们说清楚,现在请你们过来,主要是先祭拜塔里木鲜戈的益者,再者是让你们在益者面前下一个蛊誓。”
“益者是…?”戴毅看向那尊石僧问道。
“他便是唐朝的高僧,玄奘法师。”
众人不由得纷纷张大了嘴巴,那是因为玄奘法师的名号太大。戴毅想起,玄奘西行曾途径新疆地区,莫非便是在那时与鲜戈有交集?可《大唐西域记》中却没纪录过这段史实,且玄奘当时主要走北疆路线,莫非玄奘是在东归时和鲜戈人相遇?戴毅正要开口询问,先知却道,“戴毅,你想知道的,我们以后再说,先请你们诚心跪拜法师,我们明日启程,会带上益者像和他留给我们的这些佛像。”
大家诚心叩拜玄奘后,先知命人拿来了六个石盒,分发到众人手中,先知说道,“你们应该知道,鲜戈族是死守尸泉秘密的民族,任何知道尸泉所在的人要嘛永留居鲜戈部落,要嘛需要立下蛊誓,当年离开塔里木的族人们,也就是最早的南迦巴瓦鲜戈人也是立下蛊誓才离开,你们当然也需要。现在,就由我来领着你们立蛊誓吧!”
大家对蛊誓并不陌生,早就听于老说过,只是蛊誓是个什么东西,怎样立,没人有概念,就连戴毅都没听过。
先知道,“现在,请大家先清除杂念。”先知说罢,便开始念起了咒语,众人听着听着,果然心清了许多,虽然不知道先知到底在说些什么。
“请你们拿出石盒里的蛊虫,将它放入嘴里,立誓说:若我有意泄露尸泉的秘密,定将受蛊虫侵蚀之罪,不得善终!立誓后请大声说出自己的名字。”
心无杂念的众人在打开石盒,除了乔沅外,其他人不禁开始心生畏惧了,石盒里躺着一只奇丑无比的蜘蛛,那蜘蛛眼睛长在背上,目光中有种说不出的凶恶,八只脚张牙舞爪地插入扁扁细长的身体内,身体尾端还长了一根倒刺,让人难以下咽。
“这…”钰雪突然深深地嫌弃了起来。
“你们放心,这蛊虫无毒,若你们保守秘密,你与蛊虫就会相安无事。”
“你们鲜戈怎么总让人立蛊誓呀…”钰雪小声抱怨道,“可我们当初离开南迦巴瓦,人家也没让我们吃这东西呀…”
先知道,“你们只是南迦巴瓦鲜戈的益者,但却不是我们塔里木鲜戈的益者。”
乔沅第一个将蛊虫丢进嘴里,那蛊虫的主爪尖及倒刺一下扎破了乔沅的嘴,乔沅觉得虫腥混着血腥冲入脑子里,他马上立誓,这倒也奇怪,乔沅的誓言一默想完毕后,那蛊虫突然在嘴里爬动了起来,有种阻止不住的力量在往喉咙里钻,胸口一阵发痒发麻。
当蛊虫完全进入体内后,乔沅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他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乔沅!”顿时觉得那蛊虫完全和自己混为一体,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深深的敬畏,乔沅相信,立过蛊誓的人,在这一刻,一定会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死守秘密的。
其他人也相继立誓,最后一个立誓的是钰雪,她犹豫地问道,“如果不这么做呢…”
“如果不这么做…鲜戈人只能永远地把你留在这里了。”先知说道,脸上怀着抱歉的表情。
金小声说着,“你这是自寻死路,吃吧!”
钰雪一脸不情愿,她闭上眼睛,将蛊虫抓入嘴里,用最快的速度想罢誓言,马上喊道,“钰雪!”,神还没晃过来,浑身已经不自在了,“这下我们可以走了吧…”
“是的,我的族人们也已经立誓完毕了,大家请随我来吧!”先知说道,转身将供台上的雕塑放入几个木盒中,由他的族人带上,与众人一起出了洞穴。
戴毅紧跟先知说道,“先知,这一路山遥路远的,不如和我们说说鲜戈的历史吧?”
先知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