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星期一,笛卡尔一声上午十点准时来到狄更斯的病房,为老人做常规的身体检查。
结束之后,他在收拾医疗器械的时候,背对着狄更斯,小声地对舒美尔说了一句:“出来一下好吗,我想跟你说一些事情。”舒美尔望着他,点了点头。
笛卡尔走出病房后,舒美尔对床上的狄更斯说:“狄更斯,我出去一下。”狄更斯似乎有些习惯了,几乎每次笛卡尔来过之后,舒美尔都会出去跟这个医生说一会儿话。他点了点头。
舒美尔和笛卡尔走到走廊尽头。
舒美尔想起上次院长看到自己出房门接电话的事。他对笛卡尔说:“什么事,笛卡尔医生?我只能出来一小会儿。”
“我知道。不会耽搁你太久的。”笛卡尔提着医疗箱说,“关于狄更斯的身体状况,我感到有些奇怪。”
“怎么了?”
“你知道,狄更斯的病历上写的是,他患有慢性粒细胞白血病,而且已经进入了无法治愈的晚期。我起初没有特别在意,但是现在算起来,我每周来给他做体检,已经有将近2个月了。我开始发现有些不对。”说到这里,笛卡尔停了下来,眉头深锁。
“什么不对?说下去啊,笛卡尔医生。”舒美尔急切的问道。
笛卡尔抿了下嘴,表情显得为难而又纠结。
“可能你对这种病了解不多,但是我还是比较清楚的。患有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的病人,一般来说都有贫血。但是狄更斯脸色红润,丝毫看不出来有贫血的症状;另外,这种病的患者容易出血,比如流鼻血,牙龈出血等等。这么久了,你看过他出血吗?”
舒美尔摇头。“一次都没有过。”
“那他有没有表现出乏力、头晕。或者气紧?”
“也没有,他精神状况很好,常常能长达一两个小时的和我聊天.”
“我想也是,我能看出他的精神状况良好。而且如果他以前出现过这些状况的话,你肯定早就告诉我了。”
“是的,笛卡尔医生,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
“非常奇怪……难道你不觉得吗?他的病历上说他患有慢性粒细胞白血病,但他却没有表现出这种病的症状,出了偶尔有些盗汗这一点还比较符合。可是。出盗汗可不是慢性粒白血病人才会有的症状,很多老人都会出盗汗,这说明不了问题。”
舒美尔盯着笛卡尔的眼睛,再次问道:“笛卡尔医生,你认为这些情况说明了什么?”
“我在想,他会不会是被误诊了?也许他根本就没有的慢性粒的白血病。”
舒美尔望着笛卡尔,嘴唇张开一些,又闭拢了。
笛卡尔看出舒美尔有些欲言又止。他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舒美尔微微摇头。“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猜测什么?”
舒美尔犹豫一下。说道:“我怀疑他不是被误诊。那份病历根本就可能是伪造的。”
笛卡尔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这样做?”
“请小声一点儿,笛卡尔医生。”舒美尔不安地说,“我没有证据,只是猜测。”
“但是这种猜测肯定是有来源的,凭你这近两个月来对狄更斯的了解,对不对?”
“也许吧……”舒美尔不是很肯定地说,“其实我早就告诉过你,狄更斯这个人,包括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可能不是我们想象那么简单。”她思忖着说,“我早就这样认为,在听了他更多的故事后,我对这一点几乎坚信不疑了。”
“他跟你讲了些什么故事?”
“一些历史上著名人物的故事。也许确实像你说的那样,狄更斯比较喜欢跟我聊天。他跟我讲了很多奇妙的故事。达尔文、达芬奇、胡夫金字塔……虽然这些故事的主角各不相同,但是我总有种感觉,好像他是在说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一样,真是……”
说到这里,舒美尔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停了下来。
“怎么了,舒美尔小姐?”
舒美尔垂下眼帘。“我……不该跟你说这么多的。”
笛卡尔点着头说:“我懂。但是,舒美尔小姐,其实你早就该猜到了。”
舒美尔望着他。“猜到什么?”
笛卡尔把脸靠近她,低声说道:“我和你一样,都签了那份特殊的合同。”
舒美尔睁大眼睛看着笛卡尔。
确实,她早就想到了。现在笛卡尔把它点穿了。
“所以,我们俩其实是同盟战友。对外也许应该保密,但是我们互相之间,完全没有必要有所保密。”笛卡尔小声说,“就像我告诉你狄更斯的病情不对劲,实际上这也是违约的。但我相信你不会对别人说。就像你告诉我的事情,我也当然不会说出去。”
舒美尔愣了一会儿,说:“你的意思是,我们俩可以私下沟通?”
“完全正确。反正我是非常愿意的。你知道,这件事我只能跟你说,不然憋在心里实在难受。不知道你怎么想?”
这句话令舒美尔产生了共鸣,其实她早就想找个人倾诉和交谈了,却碍于那份合同的条约,只能把许多话憋在心里,实在是件痛苦的事。现在笛卡尔如此提议,正合她的心意。“好多,笛卡尔医生。我也愿意和你私下沟通。”
笛卡尔点了下头。“那么我们就别站在这里说了。我知道你不能离开病房太久,而且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嗯。”
“能告诉我你居住地的电话吗?”
舒美尔告诉笛卡尔一串数字。笛卡尔摸出自己的手机,立刻打给舒美尔。
“有什么事,尽管给我打电话。”
“好的,笛卡尔医生。”
“那我就下去了。”笛卡尔冲舒美尔点了下头,朝楼下走去。
躲在下方楼梯口的一个人,赶紧缩回身子,快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将门关上后,院长缓步走到办公桌旁。
他神色阴冷,眉头深锁,拿起桌子上的一支铅笔,轻轻转动,随后“啪”地一声,将铅笔折成两截。
第二天早上,舒美尔来上班时,路过四楼。
她发现院长站在楼梯口,似乎是在专门等她。“舒美尔小姐,请你来一下。”院长对她说完这句话,转身进入院长办公室。
舒美尔心中略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硬着头皮走进办公室。
院长已经坐在了办公桌后,他见舒美尔进来后,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叠钱,摆在桌子上。
“这是这个月的工资,8000法郎,你数一下吧。”
舒美尔的心往下一沉,她猜到了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说道:“院长,这个月才23号,还没到发工资的时候呀。”
院长两手交叠,撑住下巴,露出一种琢磨不透的笑容。“你知道我是什幺意思,舒美尔小姐。”
“您要辞退我?”院长站起来,走到舒美尔面前,摇了摇头。
“不,不是辞退你。而是你现在这份工作,很快就会不存在了。所以······抱歉!我没有必要再聘请你。”
舒美尔呆住了。“院长,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院长说:“是这样的,你的工作是负责照顾狄更斯老人,对吧?但是他几天后就会转院了,转到另一家温暖残阳医院去。所以,你明白了吧?”
“转院?”舒美尔惊讶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那家临终医院规模更大,配备了精神科医师,显然比我们这里更适合狄更斯。”
“那……狄更斯的意思呢?”
“他有精神疾病,本来这种事情是要征询他家人意见的。但是你知道,他没有家人,所以我们院方就帮他决定了。”
舒美尔有些着急地说:“院长,狄更斯他……没有精神病!我……觉得。而且,不管怎么说,这种事也该遵循他自己的意思吧,”
“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愿意呢?”
“凭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愿意的。”舒美尔肯定地说。
“但是,我们要为他提供更好的环境和服务,这是我们的职责。”院长说得义正辞严。“可是,院长……”
“好了,别说了。”院长伸出手掌,示意她住嘴。
“舒美尔小姐,这是我们院方的决定。不客气地说一句,你没有参与意见的权利。”
舒美尔张着嘴,哑口无言。
院长的语气此刻又缓和了一些:“其实,你这两个月干得挺不错的。每天准时来、按时下班,一次都没迟到早退过。而且,狄更斯也很喜欢你。两个月来,你对狄更斯可能也有些感情。但是,我要提醒你的是,狄更斯是一个临终病人,他始终不可能在这里住太久的。你们迟早还是会面临分别。”
舒美尔望着院长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说谎的痕迹。但她什么也瞧不出来。
院长将桌上的钱递给舒美尔。“拿着吧,舒美尔小姐。你的第一份工作是成功的。”
舒美尔默默接过钱,问道:“狄更斯什么时候转院?”
“明天那家医院的车就会来接他。”
“这么说,我明天就不用来了?”
“是的,今天是你在这里工作的最后一天。下午走的时候,跟狄更斯告个别吧。”舒美尔点了下头,神色低靡地转身离开。
“对了,舒美尔小姐。”
院长叫住她。“有件事要提醒你注意。你签的合同上,那些保密条款,针对的可不是只有工作期间——即使你没有在这里上班了,还是要遵守合同上的规定。否则的话,我一样可以起诉你违约。”
舒美尔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离开院长办公室,舒美尔心情复杂而沉重,仿佛天要降临某种可怕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