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三刻,一般是人睡的最沉的时候,灯下苦熬之人,也难抵此时浓浓的困倦。
依旧灯火通明的缘来客栈,这会儿已被养精蓄锐整日的锦衣卫层层围住。清一色的飞鱼服,腰携绣春刀,无翅纱帽下,一张张冷冽满含杀气的脸。
甚浓的杀意,竟似逼停了滔滔雨势,风雨渐渐小了下来。只是一阵秋雨一阵寒,这天越发的冷了。
裴渊与梁方并身站着,也是严阵以待。只是,太子在人手上,明面上也不敢轻举妄动,免得落人口实。
虽说这次带来的都是裴渊的心腹,可较之他们二人心中所谋,再是过命的,也不敢透露零星半点。
毕竟官场摸爬滚打许多年,人性二字,早已嚼烂了。
客栈内,静得出奇,仿佛丝毫不知外面的情况。
“这李寻欢也是走过江湖的,竟不知缘来客栈的由来?也敢大咧咧住进去。”梁方嘲弄道。
裴渊背着手,眯缝着眼,面无表情,丝毫不敢放松的作态。听了梁方的言语,淡淡道:“他是在等咱们来罢了。”
“哦?逃的无趣,想找点乐子?”梁方冷冷哼道。
裴渊心想,这阉厮果真是个不晓事的,徒有一身绝世武功。面上却和善地解释道:“公公明知,这李寻欢在意的是京城都察院大牢里的好兄弟阿飞,劫夺太子也无非是要跟朝廷讲条件,这般没头尾的瞎逃,哪有机会知晓阿飞的境况,更何谈与朝廷谈判。公公这般调侃,真乃有趣之人,难怪圣上跟娘娘宠信,哈哈”
被留了台阶,又架好了梯子,梁方心里受用得很,也忙附笑道:“裴大人心细如发,说得甚合咱家心意,哈哈。果真是皇上的股肱之臣。”
二人你来我往,马屁拍的不亦乐乎,忽地耳边传来随风入夜般的声音:“两位大人都是好算计,句句都说到在下心坎里了。”
话音刚落,“嘶”马鸣声骤起,一骑马车从客栈后院飞出,“砭”马鞭抽打马背的声音,吃痛的烈马,飞速的狂奔。
裴渊没料到李寻欢竟直接想要突围逃走,忙大吼道:“都给我跟上,别动弓弩。”太子在车里,投鼠忌器,只能紧紧跟上,不敢有其他动作。
里外三层的锦衣卫校尉们飞马轰拥而追,好在平时训练有素,行动甚有章法。裴渊与梁方也是脚尖一点,飞身上马,“嗬”呼啸而去。
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马车终归是跑不过轻装狂奔的烈马的。李寻欢眼看后面一片明火执仗的锦衣卫追了上来,嘴角反而扬起,微微一笑,一勒马缰,“吁”马车掉过头,停了下来。
裴梁二人也带着锦衣卫迫到跟前,在几丈远的地方也站定,雨早已停了,火把熊熊烧着,敌我双方,面容神色皆都清晰可见。
梁方好奇地上下打量李寻欢,见他昂长七尺,形容俊朗,虽已年到中年,满面沧桑,却更显得风雕岁月琢,一身脱俗气。
“哟,这位就是风靡江湖,名头震天响的小李探花郎呀,果真是个妙人哟。”梁方摆弄着手绢,尖声媚笑道。
裴渊瞥眼看梁方那一脸妖异相,心中啐一大口,想道,这阉厮,男不男,女不女,鸡皮疙瘩都长眼珠子上去了。
李寻欢也是不由自主的浑身一哆嗦,这话实在不晓得如何去接,呆滞不语。
“咳咳。。”裴渊假咳两声,缓解尴尬,又正色道:“李寻欢,可知劫夺太子,是何罪?”
李寻欢却是若无其事般回道:“裴大人问得多余了,在下粗读过几年书,这罪无非就是将在下这一身皮包骨头给片了,看能不能凑一盘片片鸭?”
“扑哧”梁方忍不住笑出声来,忙手绢掩嘴,怕在小李探花面前失态?
裴渊心头火起,别人这般肆无忌惮,你这阉厮还在这卖弄风骚。
“你一个凑不齐,你一家满门应该可以了吧。”裴渊阴冷道。
“哎哟,这可不巧,在下父母兄长早已作古,身边亲人独有一妻,只是阁下有能耐找到她么。”李寻欢字字不让道。
裴渊被噎住般,话到嘴边,发现只是空炮。确实,他也费大力气搜寻过,各处探子都回报,找不到孙小红的所在。
“阁下是位尊名显的探花郎,乃当今天子门生,不为朝廷效微薄之力还就罢了,如今却行此等大逆之举,岂不辜负了天子师恩,罔顾了圣人之道?”裴渊言语诛心。
若论口舌之利,堂堂探花郎,岂会输了谁,只是废话千篇,到头来还不是要手底下见真章,李寻欢懒得与这位锦衣卫聒噪,淡淡道:“裴大人如此尊崇圣人,当年就该去考个状元,也用不着当这鹰犬,这般辛苦了。”
“看来,是本指挥使话多了。”裴渊沉声道。说着,手已摸到腰间绣春刀,一旁的梁方也不多话,幽怨地看了眼李寻欢,手绢塞入了袖里,也暗暗运气。
“不说废话,便只能动手了么?看来太子的性命,于裴大人看来,不值一提。”李寻欢云淡风轻道。
没想到裴渊却是冷笑一声,陡然提高声音道:“哼,太子殿下天生体弱,如此天寒地冻,恐旧疾复发,早前探子就报,太子已经病得路都走不得了,再不医治,恐有大虞。吾身为锦衣卫总指挥使,便是担上项上人头,也不能看着太子就这般奄奄而去。你这狗贼,劫夺太子在前,如今太子病入膏肓,你不仅不思救治,反而还以太子相胁,真该千刀万剐。”
这番大义言辞,明着是说给林寻欢听的,却更像是说给身后的锦衣卫士听的。
“啪啪”李寻欢鼓起掌来,揶揄道:“裴大人这话说得慷慨激昂,豪气干云,真不愧对皇帝老爷对你的信任。你身后的手下,也没什么顾忌了。妙哉。”
这话一出,裴渊身后的锦衣卫士也都面有异色,相互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裴渊岂容得他搅弄人心,机不可失,好不容易找到这个由头,便宜出手,怎能错过?只要身后的心腹也都跟着动了,到时生米煮成熟饭,这事就好圆了。
就这一瞬,眼角余光一扫梁方,大喝一声:“看刀。”抽刀,点脚,翻身,一气呵成,迅若流星,疾如狂风。李寻欢想不到,这将近两百斤的胖子,竟会如此灵活。
人还未到,凌烈的杀气已经扑面袭来,滚滚热浪滔天,有种要将人瞬间烤成人干的气势。李寻欢有些诧异,但不容多想,知道慢待不得,也飞身起来,双脚站上马背,只一覆手,竟不知从何处掏出把小刀来,凌空悬于掌心之上。
裴渊面色大骇,炽热的绣春刀已快杀到李寻欢喉头,却再无法寸进,只觉一股刀意弥散开来,将自己周身包裹,随时都可能被洞穿。慌忙撤过身,疾速回转,想要卸掉刀意,却发现怎么也摆脱不了。
梁方见情况有异,心知这李寻欢果然手段高明,也不多想,运起一身功力,也不知是什么路子,整个人露在外面的肤色都变成瘆人的青白。双手弯成爪状,瘦骨嶙峋,却甚感锋利,仿佛冥界鬼爪。也是脚尖一点,疾射而出,一双鬼爪,径直朝着李寻欢喉头抓去。
李寻欢还是站着不动,只手掌一抖,掌中小刀仿佛被一股真气托着,向上飞起,又悬于前方上空,刀身不停旋转。正好处在裴渊跟梁方的中间。
梁方当然也察觉到这股弥漫的刀意,与裴渊一般,鬼爪乱舞,疯狂催动真力,不敢有丝毫懈怠,仿佛空气中有什么隐形的杀手,随时会取他性命。
身后的锦衣卫士们看两个头头都已杀出,也不再多想,“啊”纷纷抽出刀刃,正要杀将过来。
“不要,都别动。”疯狂挥刀旋转后撤的裴渊忽然感觉刀意退却了些,忙跨步向后跳出,一挥手,大吼一声,止住了正要杀来的手下。
只是刀意虽弱,却还是身感被笼罩着,也是跟梁方一般,疯狂的催动护体真气,抵抗这股无处不在的刀意。
这一遭,裴梁二人都将全身功力催动,才不至于手忙脚乱,纷纷站定,两相无言,死死盯着数丈前,傲立马背的李寻欢。
这真的是刀意!
没想到,李寻欢竟已破虚归真,练成刀意!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真正高看过这位名震江湖的人物,认为那只是市井草莽的虚名,怎及的他们宫廷大内!
没成想,便是当初给他们高看的机会,也万万看不到这样的境界!
梁方全力抵抗着,声音有些发抖道:“你一介江湖草莽,怎会练到如此境界。”李寻欢带给他的压迫感与无力感,曾经只有汪督主做到过。
李寻欢莞尔一笑,道:“一个不小心,就练到了,这还得感谢上官金虹,不过,说个究竟,你也不会懂。”
“哼”被嘲弄一番,梁方生气却也无语。
裴渊却懒得去想这些,心中计较,道:“你也别张狂,论境界,你是高过我们不少,可这股刀意,想要同时取我们二人的性命,怕是还不够!”
李寻欢面上没有表情,心中想到,这裴渊确不是省油的灯,竟能悟到这层。
“哼,裴大人说的对,你若不能同时将我们杀死,留下的那个,拼着一身修为,也要让你吃些苦头。”梁方也帮腔道,只是明显底气不足。
李寻欢反是露出春天般的笑容,人畜无害,道:“两位大人果然有见识,有魄力。好吧,那您二位看,我先杀哪个?”
裴梁二人同时愣住了,对目而视,半晌无语。
这,确实是个问题。
而李寻欢,抓住的,就是这个要害。两个比泥鳅还滑的人,谁都不可能先赴死的。
“看来,两位大人还需要斟酌斟酌,这也不能冷场,便来闲聊闲聊?”李寻欢乐道。
裴梁二人有些发愣,这节骨眼,确实不知如何应对,见李寻欢发话,鬼使神差的觉着是个好注意,竟纷纷表示:“正是正是,聊聊,聊聊。”
“方才,我见二位身手不凡,李某所言不差的话,二位都早已是不坏之境?”李寻欢笑道。
不坏之境,正乃是八脉齐通后,达到的金刚不坏之体,到此境界的人,都是绝顶高手中的绝顶高手,耸立于武林之巅的绝世人物。只是裴梁二人如今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更不是滋味,再高的境界,在你李寻欢眼里,又算个甚。
李寻欢转眼瞧向裴渊,玩味笑道:“裴大人,您堂堂大明锦衣卫总指挥使,手握无上权柄,身边应该是美女如云才对,没成想,练得居然是童子功,不觉得憋的慌?”说完,哈哈一笑。
裴渊面皮有些发红。
“只不过。”李寻欢话锋一转,又道:“方才裴大人施展的赤阳刀,看似内力精纯,实则并非纯阳,而是炙阳”
裴渊陡地抬起头来,双目震惊。烦扰自己多年的问题,被李寻欢一语道明。
“不坏之体,坐生死关后,便可通玄入虚,会聚真元,我看你迟迟不得入虚,想来是知道自己内力不纯,怕坐死关的时候,真元被邪阳反噬,轻则毁了子孙根,重则走火入魔,爆体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