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努五十一年。
夜幕深沉,皓月当空。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墨蓝色的天穹镶嵌着点点星斗,圆圆地罩在这片荒野大地上。
四周静谧,只有间或响起的蝉鸣,但柳集村的安静,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队士兵打破了。这队士兵有四十多人,一进村庄便分出两组步兵,把控住了进出村庄的大小路口,余下的人马在村子中央的打谷场上列队停留。队伍中的两个骑兵下马系住缰绳,其中那个首领模样的人道:“第三组敲钟聚集村民,第四组第五组挨家挨户的把人都叫过来!”
众人各自得令去了,那副手戏谑道:“咱们朔飞队长要挨户挑选媳妇儿!”
那朔飞队长闻言照着副手的屁股踹了一脚,斥道:“全队四十二人,就你天鹰话多!”
随着咚咚的钟声响起,村庄鸡飞狗跳,喧哗起来。两人站在挂着铜钟的大槐树下等待村民聚集。天鹰倚着树干懒散地道:“究竟什么事儿深更半夜把大伙儿拉到这儿来?你军纪森严行军路上不许讲话,这会儿总该告诉我了吧?”朔飞站在一个稍高点的土包上,向四周望了望,皱眉道:“有消息说大批奉天者在雨霖村星夜聚集。捕手不足,上峰急命调兵清剿,咱们宕火营来了十个队,八队围困,两队清剿。”
天鹰闻言大惊:“雨霖村?那不是你家么?这兵荒马乱的……”说着小声道:“要不你带几个人过去?这儿有我呢。”朔飞低头照着地面踢了两脚,摇头道:“不用了,蒙副将军亲自过问的,我还是不去了。搜村有文谭的第四队,我知会过他了,不妨事儿的。”
说话间村民已渐渐聚集,朔飞身后的士兵打起四具大火把,把朔飞立足之地照得通亮。朔飞站在土坡上朗声说道:“各位乡老!别村遭盗匪侵犯,今晚本村例行军警!各人回家关好家门,制止声息,不得生火点灯,严禁上街走动!有违禁者立斩不赦!天明解禁后家口安全者至本……”朔飞略一犹豫,高声道:“至本将处领安民铜板一枚,可抵缴秋粮一斛!”村民闻言纷纷小声议论起来。朔飞见没什么异样,大声道:“现在各散回家,勿犯禁令!”
柳集村人少,三两句话间人已散得净了,打谷场上静悄悄的。朔飞接着下令道:“第三队在村内巡警,第四队向雨霖村方向警戒,第五队原地休息,每隔半个时辰替换一队!”说完靠着大槐树坐了下来。
“喂,你俩过来!”天鹰叫住第四队的两个人,近前吩咐道:“你们两个离雨霖村近点哨探,有什么情况立刻回来通报!”嘱咐完才回到朔飞身旁坐下,安慰道:“队长,几个奉天者而已,没什么可担心的。”
朔飞点点头,隔了一会儿道:“蒙副将军说,这次是邪教首脑杨枫凌亲来。”
天鹰一怔,又道:“咱们上个月在驼峰坡一仗打得奉天教全军覆没,奉天者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杨枫凌又受了重伤,就算亲来,又能凑出几条臭鱼烂虾?”
朔飞点头道:“家里就只有娘和柒在……”说了一半却又停了下来。他心中悸动难安,这种焦虑之感和六年前父亲上山打猎再也没回来时一样,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天鹰又宽慰了几句,朔飞仍是愁眉不展。
天鹰一时无计可施,三两下窜到树冠上,四面张望,只是四野悄然,哪里能望到些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无语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飞奔而来。朔飞霍地站起,喝问道:“什么人!”惊得树梢上已然睡着的天鹰“啪”地一声掉下地来,连声哀嚎。朔飞没理会,又想到哨探四出,并无可能有外人扬长而来,于是又追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几人由远及近,正是第四队向雨霖村方向警戒的两人带着一名别队军士疾驰而至。来的那人朔飞认得面容,正是文谭的亲信步卒。
那步卒飞奔而至,到了朔飞面前扶着大树弯腰喘息不止,连头也抬不起来,断断续续地道:“雨霖村……雨霖村战狼发狂……满村肆虐……文队长……文队长叫您……快去……”
朔飞一听,不由得手足发软,魂飞天外。怔了一怔,才又问道:“你……你说什么?”步卒暂调气息,抬头一气道:“紫鸾山上战狼发狂失控,冲下山来,在雨霖村大开杀戒,文队长叫您快去!”
朔飞闻言,心中狂跳,回身便去解缰绳,连手也有些颤了。直到他已跨坐到马上,才想起向天鹰交待道:“你带队在这盯着,别离开!”话音未落,一鞭子狠狠抽在马臀上,飞驰而去。
天鹰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命令道:“野猴子你骑我的马跟着队长……”那外号“野猴子”的人在队中最是机灵,登时飞身上马,刃挥绳断,一溜烟地蹿了出去,身后传来天鹰的余音:“……千万看好他!”
两人在星夜中并骑飞驰,朔飞慌乱已过,伏在马上心中暗自盘算:“那战狼虽然凶狠,宕火营的战士却未必不能收拾。想是村中奉天者太多,场面又乱,军士无暇看顾,才窜出几匹伤了村民而已……”朔飞如此想着,心下稍安。前方雨霖村渐近,空中传来的阵阵咆哮和哀嚎声渐渐清晰。朔飞一颗心越沉越低,待到进了雨霖村,入眼间一匹匹战狼毛发尽褪,血痕遍体,眼珠乌沉,獠牙青森,遇见活人便一拥而上,瞬间撕扯殆尽,整个雨霖村哀鸿遍野,血流成河,哪里是人间的模样!
朔飞对村间道路了如指掌,马速丝毫不减,拔出腰间阔剑直奔自家而去,三两转已将野猴子甩下。一匹战狼奔驰间见了朔飞,凌空飞扑而来。朔飞哪有心思和它周旋,更不减速,运起平生灵气,大喝一声,一剑挥出,一盘剑风如水波般四面荡漾开去,瞬间将那战狼横切两爿,落在地上,血花四溅。朔飞战马铁蹄落下,将那战狼的脑袋跺得稀碎,又飞腾而起,三两跃间冲进了自家院落。
往日熟悉的景象已消失不见,院中狼藉一片,残破不堪。文谭皮甲破裂,散发披肩,手握长枪,正与两匹战狼对峙,一个幼龄稚童在他身后抱着倒在地上的中年妇人放声哀嚎,那幼童正是他伯母寄养在此的弟弟柒。朔飞心中一片冰冷,左手拈起鞍旁猎弓,右手搭上两支翎箭,哨声破空,那两匹战狼尚未转身,已被利箭贯穿后脑。
朔飞滚落马下,惶然奔至弟弟身旁,只见那妇人双眸紧闭,颈项撕裂,早已气绝多时了。朔飞猛然间气力全失,跪倒在地,双手抓住那妇人身躯不住摇晃,连声呼唤:“娘!”“娘!”“娘!”他慌乱至极,一时去摸母亲脉搏,一时撕扯衣襟去裹母亲的伤口,又去探母亲鼻息,又将体内灵气不断迫进母亲心脉,却如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回应,滚滚的泪珠不由得接连而落。
他把母亲搂在怀中,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药草香,过去十几年的种种瞬间浮现在脑海,心上仿佛有千万根细线撕扯般疼痛!!
此时弟弟的哭号和走近的文谭的言语皆已听不进他耳中,阔剑和猎弓也不知落在了何处。他站起身来,嘶声长嚎,见院外一匹战狼经过,闪身而出。文谭措手不及,见他赤手空拳走了出门,正要赶去相助,却见他聚气成体,在双掌中凝成了一柄长短不定的虚悬长剑,瞬间破空而出,将面前的战狼刺了个对穿。剑气甫散,朔飞奔上前去,揪住那死狼头颅,向地面捣锤般死命砸去,口中仍旧哀嚎不止,早已喊得哑了。
野猴子此时方才循明路径赶来,与文谭一起将不住锤捣死狼的朔飞紧紧抱住,僵持了一会儿,直到朔飞脱力委顿在地,才将他扶到院内。此时那小童柒刚刚止住哭声,找了一块草席将婶婶覆住,抽抽噎噎地来到朔飞跟前,牵住他的手,眼泪汪汪地望着他。朔飞恍若不觉,只是虚弱无力地盯着文谭,缓缓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