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出完操，吃过早饭，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我经班长允许之后，到工具房拿了铁锹，出门向茅坑走去。
正值上午作训时间，兄弟们已经在大门口集合站队，等候连长下达今天的作训科目。我低着头一阵小跑，想逃过兄弟们异样的眼神，后背一时阵阵发冷。
西北边陲的早晨，空气新鲜干净，清澈湛蓝的天空中，有几朵白云，慢悠悠地漂移着。太阳从东麻扎的白杨林里钻了出来，耀眼的光芒斜射过来，令人感觉到些许温暖。气温上升后催生而起的寒风，刮过耳后，似乎一把把锋利的刀片划过，我连忙将棉帽的耳檐放下，把铁锹从肩上取下，将铁锹把子夹到腋窝里，两胳膊紧紧地交叉一起，束紧身子，小跑着来到茅坑。
坑位上雾气腾腾，想必是兄弟们刚刚遗留下的产物，从坑位底下蹿出来的气流，夹杂着强烈的异味，扑鼻而来，我连忙退后。很显然，从正面作业已经吃不消了，于是，我转身绕逃出茅房，想着从茅房后面的顺风位作业，操作起来应该好受一些。
路上的冰面非常滑，我用铁锹支撑着身体，小心翼翼地顺着坡面来到坑位后方。这时，我发现，在这位置也根本无从下手，眼前的一切，仿佛是水泥浇筑过一般，排泄物把坑位塞得严严实实的，如果想挖空根基，让它自行下沉，那显然也行不通，我站在那参杂着排泄物的黄色冰面上，有些束手无策。
愣了许久，我感觉自己都快哭了。爬上坡之后，我将铁锹摔在地上，仰望着天空，无助地长叹着，内心里祈求着上天，赶紧让太阳融化了那可恶的地方。
然而，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现实，让我只能硬着头皮动起手来。于是，我点上一支偷偷藏在上衣口袋里的烟，也不敢太用力吸它，任凭烟味缭绕在眼前和两个鼻孔之间，努力让自己的脑子里剔除眼前的场景。
“哎哟，小子，你这是钢铁工人在大炼钢铁呢？搞得乌烟瘴气的！”
突然，从身后冒出不太友好的声音，吓得我魂飞魄散。我双手一放松，铁锹差点从手中滑落，掉进坑里。
“班长好！”我内心如同陀螺转停前的一刹那，没了方寸，转身确认对方是十五班长之后，连忙问好。
“好什么好，蹲茅坑还有得好吗？”十五班长冷冷一笑。“哎，抽的啥烟啊，给我也来一支？”
我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给他递过去。
“大红鹰，胜利之鹰？好烟啊，中央台广告里，经常播啊！”
十五班长脸上眉开眼笑，我分辨不清是友好，还是恶意!
“班长，不是什么好烟，一般般的烟！”我呵呵傻笑，边说边掏出火机给他点烟。
“新兵可不让抽烟哦，你可得当心了！班长、排长撞见了，可得收拾你了！”十五班长似乎是友善的提醒。“不过让你干这活，不点支烟熏一下，好像也吃不消哈！”
“是，是，是，班长说得是！”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心想着，十五班长真是知音吶。“班长，这烟味道感觉咋样？好抽的话，我回头给你拿一包！”
“不错，挺绵，合我口味，我喜欢！”十五班长深吸了一口，然后用商量的语气跟我说：“哎，兄弟，你回避一下呗，你站我眼前晃，我都蹲不下去解手了！”
我听后，连忙将烟蒂扔进坑里，转身到墙外去。
几分钟后，十五班长边提着裤子，边出来。
“兄弟，记得我的烟啊，晚上我找你要！”
“啊，不合适吧，我们班长发现我私藏香烟，知道我抽烟的事，不得整死我啊！”
“啊呀，没事，在我眼里，他也是新兵蛋子，你怕啥！”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肩上的肩章。“看到没，我，一粗一细，你们班长才一条细杠，没我资格老吧！”
我连连点头，向他非常诚挚地投送敬佩的眼光。
十五班长走后，我长舒一口气。捡起铁锹，埋头继续苦干起来。现在回想起那作业细节，我还真的对自己佩服得不行，不行的。真是有种吃得苦中苦中，方为人上人的豪迈。
太阳渐渐爬上头顶，这恶心的工程也进入扫尾阶段。
当营区的喇叭里送出小曾的“我的老班长，你现在过得怎么样……”的歌声之后，大楼前，大伙也高唱起“团结就是你娘，团结就是你娘，你娘是铁，你娘是钢……”，嘹亮的歌声响彻山谷，回旋在营区里。
想着大伙都吃饭去了，我也拖着铁锹，向大楼走去。吸附在身上的恶臭，在呼吸间，强奸了我的嗅觉，令我阵阵作呕，好多次，我都不得不在路边蹲下身去。
将铁锹扔进工具房后，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屋里。进门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牙缸放在桌子上，热腾腾的暖气飘摇而上。我心里一阵莫名地感动，心想着，班长真是贴心啊，知道我辛苦一上午，还能给我备上一杯热开水。于是，我没加思索，上前端起来就猛喝一口。
我了个去，一口下去，差点没把我呛死。这什么味啊，苦涩难当。余留在喉咙里的热水，灼烧着我气管。我连忙放下牙缸，定睛一看，我靠，牙缸底部晃悠着的应该是烟丝吧，没错，应该是烟丝。这整的是哪一出？我没多想，端起牙缸向水房走去，想着把牙缸里的水倒掉后，美美地喝上几口白开水。
“唉，小子，你干嘛呢？”班长跟十五班长迎面而来，两人有说有笑，似乎在说着搞笑的事，班里其他人则乖乖地跟在身后。
“报告班长，我到水房倒水去！”我连忙定身立正，向班长汇报。
“这么好的东西，你居然要倒掉？”班长来到我跟前，将牙缸接过手去，然后闻了闻，转身问十五班长。“班长，据说这玩意能让人神魂颠倒，是吧！”
“那可不，这烟茶绝对是人间珍品，喝了包你进入极乐世界，喝了还想喝！”十五班长拿过牙缸也闻了闻。“为了要你的那包大红鹰，胜利之鹰，我可是奉献了一整包美登烟哦！”
此时，十五班长依然面带着微笑，这微笑似乎已点燃了我的怒火，我皱紧眉头，紧握着拳头，真想扑上去，将他捶翻在地。
“哎哟，小子，好像对我有意见啊！”十五班长说着，恶狠狠地将牙缸塞到我嘴边。“别不服气，有能耐，你先把这一缸子水先喝了再说，如果喝了没事，老子就破个例，通告所有班长，今后宽大处理，允许你抽烟！”
这一招，我显然没有理由不接。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还能为这缸烟茶认怂？今天，我就让你开开眼，也要让你们这帮老皮牙子学会尊重我们新兵蛋子。老子客客气气地把你尊敬着，结果你给我整阴的。老子，到要让你知道，我可不是吃素的。
我一把夺过牙缸，二话没说，几个大口，就将烟茶喝下肚去。
“哇塞，够豪爽，有魄力，老子喜欢！”十五班长边鼓掌，边大声喊叫着。“八班长，我看也没啥戏可唱了，回头等你告诉我好消息，我先回班里去咯！”
说完，十五班长呵呵冷笑着，转身踱着八字步，朝着楼梯方向走去，然后，几个健步消失在我迷糊的视野里。
随后，班长命令我那两位老乡留下看住我，然后带着其他人，回了屋。
猛然间，我一阵眩晕，胃里仿佛装了蒸汽机一般，一股残留物疾速喷了出来。我连忙用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扶着墙，艰难地挪动着身子，进到水房里，双手搭住水池边沿的时候，身子也瘫了上去。这一刻，我内心已无力对抗肠胃的阵阵痉挛，任凭苦水穿过喉咙，喷出嘴来。
冥冥中，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到现在，我也没想起来后面发生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