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封浪早已习惯了这一切,他端起身边的茶,狠狠的灌了一口。
“主帅,会不会是东方荀卿那厮岛的鬼?”
柯封浪冷冷一笑,放下手中的茶盅,道:“唐夜,你以为断大军粮草这种事,是他一个户部尚书敢做出来的吗?”
唐夜眉头一皱,习惯性的摸了摸袖口的那朵血色蔷薇,道:“听主帅的口气,想是已经知道这件事的原委了?”
柯封浪笑了,笑的有些无奈,有些苍凉。唐夜那久未牵动的心,在他的笑容面前也不禁刺痛了一下。
“唐夜,”柯封浪平素宛如磐石的声音竟然多了几分寂寥,“若是柯家失势了,你们不如……”
唐夜瞬间跪在了柯封浪身前,打断了他的话。
“主帅,血薇只为柯家而活。不论柯家是飞黄腾达还是沦为阶下之囚,只要柯家还有一人,血薇就会为柯家效力。这是唐家祖辈留下的誓言,血薇绝不会违背。”
柯封浪凝视脚边的唐夜良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唐夜起身问道:“主帅,到底是什么人敢断大军粮草?”
柯封浪深深地看了唐夜一眼,笑着说出了答案……
许多年之后,柯扬才从唐夜的口中得知了那个答案。
那是在柯府中的且醉阁里,柯扬与唐夜二人月下对酌。
在那一夜,唐夜望着杯中凄迷的月色,道出了柯封浪所说的答案。
柯扬听后,怔了半晌,回神之后,急急灌了三大碗酒,大笑着扬长而去。
我再次醒来时已是月挂霜天,揉了揉迷蒙的睡眼,爹爹的面庞突然出现在眼前。
“主帅!”我惊坐了起来。
爹爹坐在我身侧,用一种慈爱的目光审视着我。哥哥垂手立在一旁,神色恭敬的样子。
我想要站起来行军礼,爹爹按住了我的肩膀,微笑道:“不必起身了,接着睡吧。”
我向爹爹和哥哥投去询问的目光,爹爹道:“我找你哥哥有事。”
说罢,他回头看向哥哥微微颔首,便与哥哥一同出了帐篷。
强烈的好奇心在我心中蔓延开来,我收拾起困意,蹑手蹑脚的掀起帐篷门帘的一角向外看去。爹爹和哥哥已经走出很远,霜雾迷离,渐渐的将他们的身影淡去。
我皱了皱眉。爹爹很明显不希望我知道什么事情,可是少年心性,哪里经得住这番好奇心的诱惑。在夜雾完全隐去哥哥衣绝的一瞬间,我也偷偷摸摸的跟在了他们身后。
连日来的军粮不足,再加上敌人进攻次数的减少,早已使得守城的官兵们疏于防范。
登上东边城楼的时候,目之所及只能看到一个正在搂着自己枪的士兵在睡觉。柯封浪微微皱眉,无奈的摇了摇头。是啊,连饱饭都吃不成,又怎么有力气守城呢?他又看了看城外,透过霜天,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远处敌军大营的火光。柯封浪冷哼一声,他们怕是早已得到自己大军缺粮的消息,正静待时机吧。
睡觉的士兵听到脚步声猛然惊醒,“什么人?”他急急的蹦了起来,将手中的枪指向来人。
待他看清了柯封浪的铠甲与面容时,不禁急忙跪下。他自知有愧,却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是叫了一声“主帅”,声音有些发颤。
柯封浪只是淡淡的说:“你先下去。”
那个士兵偷偷的拭了拭额角的汗,应声领命而去。
霜雾和着月华,隐隐约约的勾勒着柯封浪嘴角那刚毅的弧度。
“扬儿,你也应该知道现在大军的处境。”柯封浪的手轻抚着面前的墙壁。这样的关隘,这样的城墙,重建再重建,修补再修补。这厚重与沧桑里到底浸润了多少朝代的兴衰荣辱,多少名将的丰功伟绩,多少兵士的殷红鲜血,多少百姓的妻离子散和家破人亡呢?
柯扬听到柯封浪的问话不禁微微一愣。在他心中,自己的爹爹是神一样的存在。柯封浪十二岁随军出征,二十四岁就拜为了上将。曾以七千单骑大破胡人二万人大军,从此被皇帝授衔护国大将军。二十年来,柯封浪手下的带的兵屡战屡胜,也被边关将士称作“军神”。
可是如今,柯封浪的声音中竟然多了几分无奈,也如宝剑入鞘,锐气消磨。
“主帅……”柯扬有些踟蹰着,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
柯封浪的手按在柯扬的肩膀上,用一种炙热的、望子成龙的目光凝视着柯扬的双眼,“扬儿,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得我柯家男儿顶天立地,只做战场上英豪,永远不做乱臣贼子。”柯封浪的目光焦灼着,明亮的宛如黑夜中的流星。
柯扬不明所以,只是一脸不解的望向柯封浪。
柯封浪自嘲的笑了笑,将按在柯扬肩膀上的双手收了回来。宝刀未老,锐气却已经尽销。柯扬恍惚间觉得自己的爹爹老了,夜风凄凄,吹动着几丝白发翩跹。
“柯扬领命!”柯封浪在一瞬间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
“末将在!”柯扬肃然单膝跪下。
“据线报,凌晨时分敌军将会有一队粮草运至十五里外的磨岐山,我给你五百人去夺粮,你可做得到?”
柯扬微微一愣,面露复杂。他先是觉得惊讶,主帅这一番话,分明就是告诉了他:军中缺粮。而且已经到了必须要夺敌军粮草的地步。其次,柯扬感到十分为难,敌军押运粮草的部队虽然不会派用精兵,但仅用五百人去争夺怕是有些太过凶险了。更何况,磨岐山已经离敌军驻扎处不远,若是瞧好遇到前来接应的援军,这一趟的五百人恐怕都是有去无回了。
柯封浪轻轻的叹了一声,道:“我知道此次出兵凶险,但是,扬儿,我实在是不能派太多的兵给你了。军中缺粮的消息一旦确立,军心必定大乱。今天军中发生的事,不就已经说明军心开始动荡了吗?”柯扬自然明白,主帅所指的便是今日一士兵胡言乱语、扰乱军心,最后被爹爹的血薇一箭杀死的事。可是,事到如今,看来那个士兵并不是在“胡言乱语”了。柯扬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柯封浪瞥见了柯扬脸上的神情,视若无睹的继续道:“所以,我不能给你过多的人,我能派给你的只有五百人,五百血薇。”
柯扬浑身一凛,爹爹这一句话竟是要将血薇派到自己麾下。能命令血薇的人便是柯家的当家,爹爹竟然已经将自己推向了家主了位置。柯扬脑中一片恍惚,“爹爹这么做,可是有什么深意?”他想到。
“唐夜。”
墨色的软甲随着柯封浪的话音一同落到地上,唐夜悄无声息的跪在柯封浪的脚边,身影张弛着四周的黑暗。
“磨岐山一役,你听命于他。”柯封浪伸出手指向柯扬。
“属下领命。”唐夜的声音在风中飘忽,不似人声。
“爹爹,我也要去!”隐在一旁的我再也忍不住,终于冲了出来。
三人之中,只有哥哥楞道:“你怎么来了?”其余二人都淡漠的望向我,似乎早已知道了我的藏身之处。我不禁讪讪的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