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场……
我再也忍不住,跑到墙角将胃里的东西翻江倒海般的吐了个精光,连胆汁都要一同吐出来。
我的肩上抚上一只手,我知道那是哥哥。我面无表情的回头望去,哥哥已经擦去了脸上的血迹。看到我苍白的脸色,他的心中委实一疼。哥哥蹲下来,轻抚着我的脸,柔声道:“有哥哥在,别怕。”
这场战斗一直持续到天明,敌人久攻不下,才鸣镝收兵。
我浑浑噩噩的吃了哥哥塞到我手中的东西,木然的躺在帐篷里,双眼无神的望着看不见的远方。
听老兵说,昨夜的那一丈,不过是小役罢了。
随后的一个多月里,我们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度过。轮换着守关、训练、休息。渐渐地,每个人的眼睛都被染上一层朦朦胧胧的赤红色。
嗜血与杀伐。
但无论如何,军队的士气是高昂着的。一次又一次的打破敌人的侵扰,一次又一次的用血肉之躯挡住敌人的狂攻。
“半个月,最多再坚持半个月。到时候就入冬了,城墙上通通浇上水,水就凝成薄薄的一层冰。到时候,就算鞑子会飞怕是也爬不上来。”围着篝火吃饭的时候,一个老兵懒懒散散的躺在地上,说完之后,还肆无忌惮的打了个饱嗝,一脸满足的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众人皆笑,不知是为了他说的话,还是为了他的动作。
只可惜,好景不长。
“我受够了!”帐外传来骚乱。我和哥哥托着疲惫的身躯出去观望,说疲惫并不是因为征战。相反,这几日,鞑子很安分,并没有来扰边。但是,我们却没有了饭吃。每日只有些稀粥果腹,这样的日子怕是有五六日了吧。
一个士兵狠狠的将自己手中的碗摔在地上,粉碎、崩离、散落,遂后便被千万人踏过,不再残留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打仗不给饱饭吃,是什么道理?”那人的头发怕是已有三四日没有梳理,蓬蓬乱乱的。他的面色黑黑的,只有一双眼睛里布满了愤怒的血丝。他没有理性的狂吼着,“你们不知道吧,朝廷已经不给咱们拨粮了,我们早晚会被饿死的!”
围观的众人一片哗然,四下低语着。流言就像瘟疫,瞬间蔓延开来。
我望向哥哥,他的眉头深深的皱到了一起。
利箭划破喧嚣,正中那人的额头。那人倒在地上,眼睛突突的瞪着射箭的人,像是要记住他的样貌,将他也拖入地狱。
手持弓箭,骑在马上的人用凌厉的眼神俯视眼前的人们。
“扰乱军心者,杀。”他说。
中箭之人怔怔的看着白马上的人,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什么东西从头顶流了下来,一直流到嘴边。他舔了舔,一股腥甜的味道顿时充斥了他的味蕾。
额头,有些痛。
他用颤抖的手向上摸去,眼中传递出无比惊恐的神情。红色的液体已经蒙住了他的双眼,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
下一瞬,他已经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天,血红色的。
这,是世界在他眼中的最后一个画面。
发箭的人没有再去看他,仿佛就算只是一眼也是多余的。墨色的软甲裹住他的身体,弓已经收了回去,但四周所笼罩的杀伐的戾气却没有散去。他冰冷的眼睛瞥过人群,人们的心中都感觉毛毛的。他看向我和哥哥时,眼神似乎顿了顿,却又了无声息的移走。
“再有扰乱军心者,杀。若有在旁围观者,同罪。”他冰冷的声音飘过的地方,人们噤若寒蝉。
那人打马而去,任凭马身摇晃,他的身躯不曾被撼动一分。
许久,场地中的人像是被刚才的一幕惊住了,没有人敢大声说话,只是三五成群的互相低语着,窃窃的散去了。
我从人们的只言片语中听出,刚才射箭的人是爹爹的近侍,地位仅次于副帅,对普通士兵有杀伐决断之权。白色的马,墨色的软甲,就是他们身份的体现。据说,那墨色软甲的袖口上,绣着一朵未曾绽放的血色蔷薇。
“袖口上的血色蔷薇?”我喃喃的低语。总觉得那样的东西似乎在哪里见过,翻遍记忆之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哥哥似乎看穿了我心中的困惑,他轻轻的抚了抚我的头,在我耳旁低声道:“他们叫‘血薇’,是我们柯家的守卫人,历来只对家主发出的命令负责。他们经常出入于咱家,你应该见过。他也应该认识咱们。”
我有些困惑的问道:“主帅是兵部尚书,又身兼护国大将军之职,位高权重,手下能人无数,为何还要‘血薇’这样一个组织来守卫柯家呢?”
哥哥望了望那个血薇离去的方向,冷冷一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这样的家族需要这样的势力。”
哥哥冰冷的笑容令我心中一颤,我没有再问下去。一是因为,“血薇”给我一种不好的感觉,让我不由得敬而远之。另一个是因为,我实在是太饿了,饿到懒得说话。
于是,我只是模模糊糊的“恩”了一声,径直的跑到帐篷里睡觉去了。
用来议事的大帐里,气氛凝重的宛如风雨欲来时满楼的山风。
刚刚议事完毕,最后三天的粮草也都分配了下去。现下,军中已经没有一颗粮食了。长官们都皱着眉头退了下去,如今的大帐里只剩下两个人。
坐上的主帅柯封浪的拳头握的紧紧的,他闭着眼睛,却在身边凝出了一种不动如山的氛围。
“再这样下去,军中必定哗变。”副帅关雄皱眉道。
柯封浪微微睁开眼睛,淡淡的瞥了一眼右手坐下的关雄。关雄是一名悍将,体格魁梧,勇冠三军,只是在半月前守城时,被敌军冷箭射中的肋下,索性性命无碍。但现在还缠着绷带,穿不得重甲,又因为现下军中药食皆不足,关雄的脸有些蜡黄。
柯封浪又缓缓闭上双眼,轻轻的呼出一口气,道:“你先下去歇了吧。”
关雄先是一怔。但关雄毕竟跟随柯封浪多年,还算是了解他的脾性。“主帅不是那种不顾将士生命的人,他一定能想出办法的。”想到这里,关雄也觉得身体有些乏了,便欣欣然退了下去。
半晌后,大帐里只剩下柯封浪一个人,他静静的坐在那里,缓慢而深沉的呼吸,像是已经熟睡了。大帐里寂静的如同幻世,只有厚重的门帘不时的被塞北的冷风吹动。
“你去哪了?”柯封浪闭着眼睛,在没有人的大帐里问出这么一句话。
“军中有人生事,属下去处理了一下。”声音从没有光线的角落中传出。
“恩。”柯封浪抬起沉重的眼皮,若有若无的应了一声,又伸出手指了指下边的座椅,道:“你坐。”
身穿墨色软甲的人从黑暗的角落中走了出来,那冷峻的面孔暴露在阳光下,正是方才在众人面前一箭射杀了那个胡乱叫嚷的士兵的人。他在柯封浪身前行了军礼,又领命坐下。看似极为正常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是诡异非常。走路、行军礼、落座,在这一系列动作中他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