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沚死后十日。
由于上届鹿神畏罪自溢,其座下弟子灵君子接替神位,即日动身前往昆仑山镇守旗下精怪。鹤神鹤谦重回仙界,执掌原鹿神所有公务樊物,居于南极仙翁府邸。
当我送走灵君子的时候,他说:“希望下次见面你还活着。”
我嬉笑:“那你要早些回来了,就两年半,过时不候,你要是不回来的话,万年之后我就变成鬼找你吃烧烤,烤鹿肉吃。”
“……走了。”
当初在凡间过了十六年,其实仙界不猜将将过去三月而已,照此算来,知天命的下一个周期还要在两年多之后。
知天命,是仙界的一处幽谷,据师傅说,
这个幽谷深处有一个命眼,亿万年来,这个命眼承载了整个仙界的命运。
知天命的四周有一层强大的结界,除非天界所有上仙联手,否则就连天帝也不能轻易进入。
据前人的经验,所谓天命者就是在命眼开启的时候,孤身前往命眼,用自己的身体镇*压命眼躁动,于万年之后,命眼的下一个周期之时,此届天命者生气耗尽,也就到了下一个轮回。
师父说过,仙界所有人中除了上届花神以纷,没有第二个人能进入知天命,她是这一届的天命者,一生都被困在这个毫无人烟的荒谷中。
年幼之时,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天命者,因此对那个神秘的地方充满了好奇与憧憬,对于小孩子来说,但凡是那些未知的东西都代表着奇遇和探险,探到最后也没发现有什么险,却发现了美人。而发现美人的同时,我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知天命。而从那之后,我知道自己正是下一届天命者。
“以纷姑姑,你说,为什么人会死?”
来到知天命,我坐在亭子外的石阶上,问我身旁的美丽女子,她就是以纷,有着欣长的身材,一身白色的长裙及地,长长的衣尾拖在身后,及踝的黑发从颈侧揽到胸前。从我在知天命遇到她起,她就一直待在这个幽谷里,从未出踏出过半步。
我傻兮兮的问着这个我自己都觉得傻兮兮的问题
她走到我的身旁坐下,轻轻的为我整理着被风吹起的衣衫。顺手搂住了我的肩膀,整张脸埋在我的颈间,她抽抽鼻子:“你身上真暖和。”
“以纷姑姑,其实在这里也不错,有山,有水,只是……只是没有活物而已。”
她抬头,水一般的眸子里直直望着我:“你上次答应给我的发带呢?我头发又乱了……”她委屈的摸着自己那如水般润泽的黑发。
我伸手从自己头发上扯下发带,让她在我身前坐好,帮她轻轻梳理那一头黑发,那种漂亮的头发也只有这样静谧的人儿才够拥有,我偏了偏头:“我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没有我喜欢的东西,我不是什么伟大的人,如果可以,我会想尽办法来改变这种命运,我不明白上天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我来做这个天命者,外面有太多我舍不得的人和事。”
我将发带叼在嘴里:“以纷姑姑,你当初在进入这里之前有舍不得的东西么?”
头发已经编至发尾,我用发带帮她系住,并不好看,可她却很喜欢,她眨着眼睛思索一会儿:“我忘了,你有啊?”
我点头:“有很多,很重要,以后见不到他们我会很难受。”
她伸手将我的头发解开:“我帮你梳一梳?”
“好啊。”
她的声音很轻,很好听:“思君恋君心向君,忘我随云,奈何身不随心,空任孤心对流云。”
我侧脸呆呆的看她,她笑着说:“你思春了。”
我脸一红,将眼睛看向脚尖,供认不讳:“是啊。”
她咯咯的笑了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极为好玩的事情:
“这是好事啊,为什么不高兴?”
我垂了垂眼睑,看着谷中一年四季都在盛开的桃花,放缓了声音:“可我不能说出来,因为还有两年就要离开他了,直到死,我们都没有见面的可能了。”
她睁着眼,诧异的看着我,仿佛不知道为什么我有这种奇怪的而颓废的想法,她手法很好,将我的头发揽在脑后,弄了个不知名的发型,她说:“既然现在还能够将你的爱给他,就应该尽情的去爱他,等到真的不能在一起了,你却发现什么美好的记忆都没有留给他,这很残忍。”
她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很有故事的样子,可我每次想向她探究更深层次的想法,她又会说忘了,不想再想了。
从那个山谷出来,我徒步走到了夙尘殿中,时隔两月,他总是闭门不出,我想他大概在思考什么人生哲理。
“夙尘。”我唤他。
他皱眉,回首:“目儿。”
他喜欢叫我目儿,我也喜欢听他叫我目儿,因为鱼儿那个名字,已经不能再被提及。
在他的面前,是一幅祥云缭绕的图画,云下具体是什么场景看不清楚,他端坐,手执着修细狼毫,粘着紫色的瑞气,仔仔细细的布施在图画之上。
他微笑:“今日怎么那么晚?”
我将手中师父叫我带给他的东西放到他的案边,自从回来之后,除了灵君子那次,几乎所有人对命眼开启之事都是绝口不提。
“……来的路上思考了一下人生。”
他手一顿,无奈:“胡说八道。”
“没有,这次是真的思考了……”
他垂首,继续着手中的工作:“说说看。”
我摇头晃脑:“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
“哦?”他笑笑,扶着袖摆,将笔放置在砚台之上,用手撑在额角:“所以呢?”
“所以啊……”我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所以今日来陪你采风。”
他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神情,好笑道:“想去哪儿?”
我掰着手指与他细细道来:“罗云宫去了,彤华宫去了,仙脉山去了,桃园去了……仙界还有什么地方可去的么?”
他笑着摇头:“没有。”
我低眉一笑,谄媚道:“所以嘛,仙界的地方都被我逛完了。”
两日之后,我同夙尘一起回到了人界,几乎是以一种从天而降的手法出现在竹屋小院,身形何其潇洒何其帅,不过没人看见而已。
此番一来,在仙界两月,人间已经过去十数春秋,竹屋内因为再没有夙尘的法力支撑,布满灰尘蛛网,院外,那个躺椅竟还在,只是显然在不能躺人了。
我用袖子将一个石凳擦干净,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先生,您请坐。”
他抿着嘴角,半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仿佛真的回到了当初仍住在这里的样子,袖袍一挥,青光闪过,原本灰扑扑的石桌也已经干净如新。
他坐下,用手撑着下巴,眨眼看我:“渴了。”
我明了,掐了个指阙,与原先一样的茶盏器具全都出现,一道道工序泡出了清润的茶香,他接过杯子放在鼻尖下嗅了嗅。我问:“茶艺有长进没?”
他笑:“不错。”
他说:“那时候大家都在一起,很开心。”
我从未从夙尘口中听过类似感慨或者抒情的话,如今仔细听起来,却有另一番异样的触动。
我眨着眼睛看他:“在很久很久以前,还没有我们的时候,你是怎么生活的?”在我的印象中,他的殿宇,很清冷,他的人更冰冷。
他皱眉,疑惑的思索片刻,半晌,笑道:“不记得了那种感觉了。”
现在的人间正直初夏,青竹杂乱无章,却很有生命的活力,后院的桃树早已长出满树绿叶,映的树下残花格外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