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稍正了正身子,继续说:“其实,什么没有完整家庭的温暖,没有父亲的宠爱,偶尔会被旁人在身后指手画脚,这些我从来不在乎,更没有怪过她,因为我明白,若是可以,她宁愿赔上自己的一切,也想要把这些东西捧在我面前,她只是没能力做到而已。若要说怪,这二十多年里恐怕只有两件事,是我心里的小疙瘩,一是我总觉得她给我的陪伴太少了,还有就是,她那么早就离开我。”
相思将头仰靠在座背,用力眨眨眼睛,眼泪果然悬挂在眼角的睫端,没有掉下来。
“上了初中她就让我去住宿,班上一共五十多个同学,可住宿的却只有我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小孩子,就连男生,父母都还舍不得让他们离开自己身边,可她却不许我走读,连半寄宿都不行,她把我完全交付给学校,自己跑去支教,长长一走就是几个月,我周一到周五全部时间都在学校,周六日就自己背着大书包回家洗衣服,平时还不敢偷懒不练琴,因为她每次回来都会检查我的琴技,我有没有偷懒,她一下就能听出来。”
相思转过头来对他笑笑,脸上有些凄然:“说实话,那个时候,我是有些怪她的,甚至,有些怨恨她。”
苏褚伸手揉揉她头顶,声音有些干涩:“你那么小,会怨她很正常,不是你的错。”
“是啊,那时候我太小了。”她伸手向车窗外弹了一下烟灰,再深吸一口手上的残烟,一支烟终于燃到了尽头,她学着他的样子将烟蒂弹出窗外,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
苏褚按住她的手:“别这样抽烟,伤身体。”
“没事,”她笑笑:“让我抽吧,我想抽。”
苏褚叹气,径自打燃火机,她略显顽皮的挑眉,然后凑过去就着他的手点烟。
“那时候我太小了,她又不在我身边,我不理解的事情太多,又无处解答无法求证,最终就把所以的困惑归结到她不爱我,觉得她不仅不爱我,不爱家人,甚至不爱她自己,她爱的,只有那个我从未见过的男人,不知道在世界哪个角落的我爸。太不巧了,那个时段刚好是我青春期,跟所有那个年龄的少女一样,我开始忧愁悲伤,清冷叛逆。”
苏褚“嗤”的笑了出来,说:“真想不到,你青春叛逆的时候是什么样。”
她也笑:“还能怎么样,跟所有少男少女一样呗。不过我还是不敢太出格,夜不归宿什么的倒是一次都没有,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学会了抽烟?”
她有不好意思,点点头:“是啊,学会了抽烟,而且一抽就是四年多。”
他有些吃惊:“你才多大啊?!竟然抽了那么长时间?”
“是啊,而且直到最后,我妈也不知道,一次都没有发现过。”
他伸手戳她额头:“野丫头!那为什么回来改邪归正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渐渐敛了笑容,眼神渐渐悠远起来,他也收了笑意,大致猜到了一些。
她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后来,时间再久一点,一直到我初中毕业,上了高中,她仍不经常回来,可我却慢慢体会到从前一个人生活的好处,比如高中大家都开始住宿,全宿舍的女生只有我从不为手洗衣服长吁短叹,每次宿舍卫生联查,我的个人卫生分永远是最高的,上完一大节实践活动课,我却还能帮累的哭天抢地的同学打热水,那时候,我心里竟渐渐的感激我妈了,若不是她从小就那样要求我,可能我也和大家一样,永远只能待在温室或是暖蓬里。”
“可我毕竟是一个人,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每周末半天生活日时间,别的父母都会带着零食和家里的饭菜来给同学打牙祭,唯独我没有,放月假的时候都会来接他们回家,我仍然是卷着一大包换洗的衣服,自己去挤公交,然后在只有我一个人的屋子里,除了练琴,就是抽烟。”
他目光平静中带着疼惜,说:“你很勇敢,从小就是一个坚强的小姑娘。”
她摇摇头,轻声说:“勇敢和坚强只是因为没有办法,如果能够,哪个小姑娘不希望被人宝贝着,宠着,疼爱着。我也一样啊,我也渴望,渴望那些温暖将我包围,渴望自己不再孤单不用害怕,晚上自己睡觉时,不用再一直开着灯。”
苏褚再次觉得诧异,她晚上习惯开灯入睡他是知道的,倒不是别的旖旎缘故,只不过很久以前一次晚归,他将她送回租住的家里,夜已至深他不便进屋,只是在楼下的车里,看着她房间的灯亮起来,暖黄温馨,本想等她熄灯再离开,可那天他喝了酒,有些疲乏,等了一小会便在驾驶室里小睡了过去,等他醒过来,朦胧中看见那盏灯竟还突兀的亮着,整个居民楼都一片沉寂黑暗,只有她的窗口,隐约透出昏黄的光线,他低头看表,才发现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最后犹豫着还是给她打了个电话,谁知她竟然早就睡着了,接起电话来还是睡意朦胧,他问她怎么不关灯,是不是不舒服。她倒是吓了一大跳,语气也清醒了许多,说她习惯了,一直就是这样,倒是有些急切的问他怎么还没走。他觉得好笑,只当她是怕黑习惯映光而眠,自己却大惊小怪。
今天才知道,那个怕黑的小姑娘心里的那盏灯,竟然孤单的,一亮就是那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