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的当时,相思一直不敢再回想,趋利避害的本能,她怕那种凌迟的钝痛再一次铺天盖地的袭来,她不能躲,不能遁逃。
那时她如愿考上了B大,已经读大二,而周子墨早已毕业,正是锋芒毕现建功立业的时候,他每天那么忙,恨不得一分钟当一小时,甚至有时一连好多天相思都见不到他。
所以妈妈支教的学校那边打电话通知她出事了的时候,她没能找到周子墨,她那时心里又慌又怕,甚至带了绝望,她给他打电话,知道他人在新加坡,在谈一个海外的项目启动仪式,她只说去凤凰看看妈妈。
她没告诉他,她妈妈在医院,医生让她马上赶来,否则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她没说,所以他不知道。
那段时间她就像一条已经濒临垂死的鱼,心力交瘁,茫然无措,妈妈走了,她的心也死了一半。
可是那么多个惊醒的夜里,她死死咬着被子,一边失声痛哭一边安慰自己,没关系,不要怕,不要绝望,还有周子墨,她还有周子墨,等他回来,就会好了。
他是她唯一的勇气和能量,她凭着这唯一的信念,苟延残喘。
直到他舅舅找到她家。
她最后的一点点希望,如同暗夜里微弱的火光,冷风过境,瞬间熄灭。
她才知道,周子墨那是怎样显赫的家族。
祖父辈的名讳不须多说,她甚至无数次在国际知名财经杂志中、金融访谈里看到他爸爸,他舅舅,甚至,他妈妈。只是当时不知道,他们和他,竟是一家人。
更没想到的是他舅舅竟然亲自找到她。
他本人看上去和电视里几乎没有不同,沉稳犀利,说话一针见血:“常小姐,子墨的爸爸妈妈已经知道了你们的事,遗憾的是,他父母并不看好你们在一起,你们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悬殊都太大,咱们中国婚嫁最讲究的门当户对,你应该明白,你们并不相配。”
他撕下一张支票来填好,推到她面前:“子墨的爸爸身体一直不好,这几年更是每况愈下,我姐姐不希望这件事再让姐夫费神,这是我姐姐的一点意思,希望你能可怜天下父母心。”
相思只觉得手脚冰冷,背上不断冒着冷汗,像是掉进了一个大冰窟,那寒意从脚底冒上来,一直冻结到心脏。
她坐在那里,像是游魂般喃喃自语:“这是她妈妈的意思,不是他的,我不要,我等他回来,等他自己跟我解释清楚……”
“常小姐,你还年轻,不要执迷不悟,这对你没有好处,这笔钱足够你再找一所大学继续学业,今后生活无忧,如果你愿意,出国留学都不是问题,只要你离开他,而且,据我所知,你现在很需要钱,你家里的事,我大概了解过一些。”
相思还是低着头,重复那一句话,仿佛她只会说这一句:“我不要,我等他,等他跟我解释……”
“常小姐,”他舅舅声音中似乎有了些起伏:“不要再纠缠下去,你和子墨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你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他对你说过关于他的家世吗?你想没想过,他为什么不告诉你?是因为他清楚得很,他的家庭,不可能接受你这样的女孩子,或许……”对面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却突然变得狠厉:“或许,你愿意像你妈妈一样,不要名分,不要婚姻,不要他家庭的认可,甘愿背负着骂名,在不见天日的角落,就这样过一辈子……”
相思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抬起头来,眼光灼灼如剑,像是要在那人身上剜出一个洞来,扑面而来的风中似乎混杂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她瞬间坠入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床上弥留的母亲,那惨白色的脸庞。
指甲生生嵌进手掌里,却并不觉得有多疼,她永远都忘不了,她附在妈妈唇边,听她断断续续最后叮嘱:“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像……妈妈一样……不要这样……过一辈子……”
那微弱的气息洒在她耳廓上,终于无迹可寻。
她记下了,永远都不会忘,妈妈告诉她,不要像自己这样过一辈子,那是她母亲给予她的,最后的,仅有的一丝渺小的尊严。
而现在面前的这个男人,用周家无以伦比的家世,将她母亲和她最后的这丝尊严和信念,毫不留情的碾碎在尘土中!
相思觉得心和身体都在颤,她用足了力气才堪堪不让声音发抖:“您可以否定我,但是,您不能侮辱我母亲,逝者为大,您自重!”
他舅舅一怔,旋即微笑:“抱歉,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如果你坚持执迷下去,那么,你以后的路,将会和你妈妈一样,甚至,你以后的孩子都不能拥有父亲的姓氏,如同你,要跟着你妈妈姓常。”
那一字一句,犹如淬了剧毒了飞刀,刀刀都戳在她心脏上,五脏六腑都泡在硫酸中浸蚀,烧灼的腐蚀溃烂,疼的她只觉得快不能呼吸!
最后她终于崩溃,眼泪决堤般汹涌,她点点头,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说:“我明白了。”
他舅舅见她终于动容,却是整个人瞬间没有了生气,心里到底有些不忍:“你能明白这其中利害是最好不过了,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不要拖泥带水,子墨性子执拗,认准了的事谁劝也没用,不过,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让一个男人死心,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这钱你留下,就算周家亏欠你的吧。”
相思像是一尊雕塑,静静的坐在那里很久,一直到太阳坠入西边的群山,月亮慢慢爬出云层,她早已麻木的四肢才有了些知觉。
屋中除了自己,早已空无一人,她目光空洞且迷惘,没有焦点,慢慢的,终于落在面前的那张支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