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伟
谨以此文祭奠早已逝去的过去的自己,并献给未曾到来即将到来的美丽人生。
——题记
念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还是个很单纯的孩子,生活的唯一目标就是博取大人的欢心和宠爱,其中,最想得到的就是老师的表扬。那时刚刚学会作词造句,老师每次布置的作业,我都绞尽脑汁地完成,非要做得与别的人都不一样。这样的用心终于赢得了语文老师,就是当时的班主任的喜爱。我揣摩她后来撤掉那个留级生班长,让我坐上这个宝座,很大程度是基于这个原因,而不是她当时就发现我有多少领导天赋。
三年级的时候,第一次写作文,老师留下了作业——“写一种你观察过的植物”。那天晚上我一个人伏在小桌子上,咬破了笔头都不知道怎样下笔,当时小小的我的很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我的这般境况,竟是对着作业本“嗒,嗒,嗒”地掉眼泪。在一旁忙碌的父亲注意到了我,他走过来,蹲在我身旁,问怎么了。我便很大声地向他抱怨,家中连棵草都没有,以至于我写不成我的作文。父亲诧异于我那强大的愤怒,沉默地走了出去,现在想来,小孩实在是很不懂事的,当时还很年轻的父亲和母亲,终日在外为生计奔波,哪来的闲情逸致在本就拥挤的家中养花植草?父亲再回来的时候,手中托着一小盆花,父亲说,它叫“太阳花”。我的第一篇作文就有了名字——《太阳花》。作文很快就写了出来,交到了父亲手上,我很讨好地对他说:“爸,帮我修改一下吧!”这一句话弥补了他刚才的创伤。父亲逐字逐句地看,满意地点头,然后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写叶子的时候,你只用了一个‘翠绿’,你看,这叶子还有其他什么特点?”“水分充足。”我说。“丰盈,是不是?”父亲的一个“丰盈”从此开启了我对作文的想象力和表达力。我收起本子准备睡觉时,父亲说:“孩子。万事开头难,以后一切都会好的。”我想。我此生总也不会忘却父亲的这句话,他在感叹自己生活境遇的同时给了我怎样人生初始的启蒙,我实在无法用言语表达,以后我无论遭遇怎样的情景,我都深信“一切都会好的”。
我第一次的作文比赛是以失败告终的。那时,我和我同桌,一个很腼腆的男孩子,代表区里的小学生作文比赛,题目是《我的家乡》。此前,我们写过这篇文章,老师给我打了最高分,可是在赛场上,我不安分的心作了祟,我硬是选了另一个角度新作了一篇,结果是老师后来告诉我的“跑题”。老师照顾我,没有当众宣布结果,而是走到我们座位旁,对我同桌说他获得了三等奖。我巴巴地看着老师,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老师安慰了一会,就走了。后来一向不说话的同桌忽然对我说:“别哭了,你没获奖,我获奖了,你写得还是比我好。”我想,这是我与他友谊的开始,只可惜我们的友谊后来没能继续下去,这也是少年男女常有的事。我这个同桌现在在上海交通大学念书,我想他将把一生贡献给数字和推理,而非美妙无穷的文字。后来,我获得了许许多多的奖项,证书塞了一抽屉,这当然给我带来了不少欢欣和鼓舞,但总比不上这一次与奖项擦肩而过的失落和挫败感来得强烈。那是我最诚实最忠于自己内心的一次写作,在那一次后的好多年,我都是按着模式作文,再没那么真诚过。
那些年,少年心事,并不通晓生活怎样的真谛,确是抱有对生活那样的热忱。我不知道以后的自己和更以后的自己,有没有找到或是能不能找到生活的真谛,只是当初的热忱和激情总是一去不返了。
那些大大小小的获奖证书让我承载了许多人的羡慕和赞扬,但荣誉过后总是一次又一次的虚无,这让我明白到人生有许多事情是稍纵即逝的,苦苦执着反倒痛苦。升入高一的时候,我碰到了我以为是最厌恶我的一个老师,我至今仍在为我当初竟能那样引起一位年高资深的老师的厌恶而纳闷不已。我现在已经忘了这位老师的姓和名,这说明当初发生的一切并未在我记忆中留下怎样深刻的烙印。我想,这位老师本身也是几十年传统教育的被塑造者,他布置一道议论文题时,必须详细地规定那篇文章应该用什么论点,用几个事例论证和分析论证,我的文章在他那里一塌糊涂。必须客观地说,人必须是制度的服从者,而一个制度的存在总有存在的道理,不管其中有着多少弊病,弊病总与优点同在。所以,我完全可以理解这种训练学生的方式,只是我无法强迫自己成为他的追随者,连顺从和附和都是不可能的。从此,有关作文方面大大小小的赛事都无关我的事了,直到有一次这位老师突然要我参加一次征文比赛。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终于想到我了吧?终于需要我来争一两个奖项回来了吧”?现在想来,这个念头是很可笑的,我猜测,当时我一定是承受了极大的委屈和压抑,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我爽快地答应了,可是当我把完成的文章交给他时,他没接过去,他甚至没拿眼看一下那些夭折的文字,就说:“你这篇不用交了,老师已经选好了。”我当时是很愤怒的,但我沉默地回到座位上,我不懂我为什么会哭了起来,悄无声息地哭了起来。他在那一节语文课里不时地看着我,然后在下课时,他走来对我说:“对不起,你的那篇文章还是给老师看看吧!”我笑笑,站了起来,把那几张稿纸折了一下,撕了,说:“老师,这点尊严我还是有的。”后来,我再没好好写过一篇文章,作文于我,失去了其圣女般的纯洁。那位老师后来对我说:“我都说对不起了,你何必这么生气,心胸应该放得宽广一些!”是啊,文字,文字,我实在愧对于你,一个没有宽广心怀的人如何配得上使用你?文字,文字,是你玩弄了你的追随者还是我们亵渎了你?
高考时,作文相对的高分把我带进了兰州大学。在这所勤奋朴实的校园里,我一度想用丢失的文字来描述生活,这个让我又爱又恨又哭又笑欲舍难弃的精灵,可我失去了表达的能力,也许是一种退化,也许是激情不在了。我有个师兄,据说在报刊上发表了许多文章,我与他略微相识,他传经给我:“首先一件事,就是要弄明白编辑喜欢什么,读者喜欢什么。”他还颇为得意和关怀地将他的文章给我看,说:“看,就这篇文章稿费就是200多块!”我嗟叹又嗟叹,心伤淋漓。这个师兄的名字我也忘记了,也许某一天,在随手翻看的报刊上出现他的名字时,我会想起来。
我一直坚信并且坚持,我并不是谁或什么的主人或仆人,我只是自己的主人,也是自己的仆人,我为这样双重的角色而喜悦不已,为这样的自由和约束而喜悦不已,我忽然想,我能够写下这样的往事和心事,也许,我的人生还会是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