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红
记事时,姥姥已经老了。孩子们不懂得“岁月”,以为本来如此,姥姥从来便是姥姥。
那时爸爸妈妈从早到晚地忙,一年中难得有闲下来的时候。姥姥在家总想办法做些好的饭菜。一有空她就包菜馅饺子。偶尔妈妈回来得早,也和姥姥一起忙。
那时,我不明白为什么姥姥总把以前用剩的硬面和在新面里,但既然姥姥这么做,便以为本该如此,从没问过。
有一次,妈妈从地里回来得早些,洗了手就过来帮姥姥擀皮儿,我和弟弟也在一旁玩。
“怎么这么多老面,皮儿一擀就破。”
妈妈很不耐烦。姥姥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妈妈继续擀,姥姥继续包。
“又是硬疙瘩,没法儿擀了。”说着妈妈把擀面杖一放,赌气坐到椅子上去了。
姥姥仍是笑,拿过擀面杖,自言自语地说:“老面不也是面,不把它当面,它有不难受的?对不对,孙子。”
我和弟弟都虔诚地点点头。妈妈想了想,笑了,过来接姥姥手中的擀面杖。姥姥笑着摇摇头说:“老面我也擀得来。”
后来,姥姥过世了,我和弟弟都长大了,渐渐地明白了“岁月”。但过去的,终归过去了,也没奈何。能够时不明白,明白时不能够。——似乎古来如此。
饺子还是一样的包,和面的换成了妈妈,擀皮儿的换成了我。不知什么时候起,妈妈和的面里也有老面。起初,我依旧以为本该如此,一旦擀破就补一补。可是渐渐地,我开始讨厌起老面了。每到皮儿破了的时候,总是很不耐烦。终于有一天……
“妈,以后别放老面了,你看都是疙瘩。”
妈妈听了怔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我木然地想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想出,又木然地擀。饭后,一家人坐着谈天。妈妈的话很少。弟弟撒娇似的滚到妈妈怀里,说:“妈,怎么这么深沉呢?”
妈妈静静地笑了笑,说:“你们都长大了,想不深沉都难了。”
“我们还小呢。”
“小?多大了,还撒娇。”
虽如此说,妈妈到底还是高兴了。
爸爸一边笑着说:“你妈妈在想那些老面,自从姥姥过世,她就把老面和到面里去了。”
之后,我们又谈了些别的,老面却没有再提。
再后来,妈妈和的面里就看不到老面了。擀皮儿的依旧是我。擀出来的皮儿很圆很薄,可包出来的饺子似乎少了一味。我明白那是皮儿的毛病,它不该这样的。
可我还能对妈妈说“老面也是面,包饺子应该有老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