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苗苗
一直难忘1997年的9月发生的一些事。这一年九月,我如愿考上大学,而弟弟也顺利拿到县属重点高中的通知书。面对贫困的家庭不可能同时送我们兄弟俩上学的现实,弟弟放弃了读书的机会。他只是轻轻地说对父母:“我不想读书了,送哥哥读大学就行了!”而贫困的父母也默默地答应了弟弟辍学的要求。
说来惭愧,那时的我竟然没有一点内疚,完全沉浸在考上大学的快乐中。这一年十月,我跨入了长沙的一所大学的校门,开始四年大学的学习生活。而这时,我弟弟只能与院子里一些大人们上山去放牛。大人们每次放牛,都是把牛赶到山上后,然后坐在一起玩着纸牌,同时互相开着粗俗的玩笑。我不知道年幼、沉默寡言的弟弟,放牛的时候,他在干吗?我猜想他一定是一个人静静呆在一旁,痴望着天上清风淡云,或者悄悄地站在一朵盛开的野花边,久久地闻着它的清香。不久,我弟弟也成了这些人开玩笑的对象。他们说,小勇,你哥哥去读大学去了,你却在家放牛,你怎么这么傻?我不知道弟弟面对这个问题,他是怎么回答的?我想,他一定是涨红了脸,没有做声,走开了。我知道这些事,是弟弟给我写的第一封来信上得知的。弟弟信中写道:虽然院子里面的大人们说我傻,但是我自己并不觉得,我知道家里的情况,哥哥你考上了大学,是家里的光荣,我要支持你去读,虽然我也想读书,但是我知道家里的情况不允许我再继续读书了,我就得接受这个现实,我不能再给爸妈增加负担了。
弟弟一直想到外面,他不想呆在家里当一名放牛娃。但是,年幼的他还没能拥有身份证。1999年时,弟弟终于拥有了身份证。拥有了身份证,弟弟可以去外面的世界。但是让年幼的他,无依无靠地就这样去外面闯,这是父母和我都不放心的,我一再写信回去,让弟弟再耐心一点,等到有可靠的亲戚去外面打工时,再跟着去,那样也有一个照应。后来,终于有一个在广东打工的叔叔回家了,弟弟就迫不及待地与他一块儿去了,但是年幼的他能找到一份什么工作呢?他一没有熟人帮他介绍,叔叔只是一个做苦力活的;二没有什么文凭和证书可以证明自己,他只是初中毕业啊。还好,叔叔能暂时给弟弟提供一个住宿的地方。弟弟苦闷时,既没有钱打电话回家,又不敢去逛街,每天都只能呆在叔叔租住的小房子里面。我和父母担心他,总劝他万一找不到工作了,就早点回家,以后再做打算。倔强的弟弟硬是不肯回来,下决心要呆在那儿。过了不久,叔叔终于托熟人说好话,给弟弟找到一份清洁工的事做。带弟弟去面见那个管事时,管事的看到瘦弱的弟弟,当然不满意。这中间自然少不了我叔叔点头哈腰说了不少好话,又赶紧把特意买的好烟敬上。而我倔强的弟弟则依旧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后来,弟弟终于如愿以偿得到这份工作。他很高兴能拥有这份工作,他给我写信说道:哥哥你以后读书不用愁学费了,我一定努力赚钱,你在学校缺什么给我说,我帮你买吧!
为了不让人看扁自己,弟弟决定努力做好自己这份清洁工的工作,每天早上天蒙胧蒙亮,他就爬起来,轻手轻脚地在街上清扫。那是一条狭窄肮脏的小街,街面坎坷不平,还总是湿漉漉的。弟弟每天认真努力清扫这条街道的回报是一月拿四百块钱,外加每天两顿饭。那个街道是一个藏垢纳污的地方,完全是一个“黄毒赌”据点。弟弟虽然年幼,但是他还是知道这些事情。他来信告诉我,他每天傍晚去清扫街道时,总会看到那些出卖肉体的女人站在门口。说到这些,我似乎看到弟弟眼里也有一些忧虑,有一声轻轻的叹息。当我知道,弟弟生活在那样一个肮脏的环境,我的内心十分焦急,我怕我单纯的弟弟被污染了,可我又实在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我能怎么样,我能让弟弟放弃这份工作吗?不能,我还要靠弟弟给我赚学费和生活费呢。弟弟却还来信告诉我,他生活得很好,每天有肉吃,工作又不累,现在已经长胖了。还讥笑我长得瘦,叮嘱我在学校一定要多吃点。后来,弟弟还告诉我,那些女人们对他还蛮好的,有好几位想送点小东西给他,他不敢要。弟弟工作第一个月后,拿到400元工资。他一分钱没有用,全部寄回家了。这以后我两年大学所花的钱,都是我弟弟在这条街道上当清洁工赚的。两年后,我大学毕业后,弟弟才放弃这个职业,回家后重新拾起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