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三天时间,终于来到了上京,契丹国的都成。
他们找了一家客栈,杨出云总算可以安稳的睡个好觉。她倒在澡盆里,氤氲的水气使她全身松弛下来,不想起来,趴在澡盆边,突然想起她的衣兜里还有一张他给她的纸笺。
她迅速爬出澡盆,穿好衣服,从衣兜里摸出那张纸笺,小心翼翼的拆开,翊祥清秀的字迹展现眼前。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 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 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 一日不见, 如三岁兮!
那是《诗经》中采葛的句子,儿时,杨出云与翊祥总是一人抱着一本厚重的《诗经》坐在杨树下背诗,那段青涩的时光。
杨出云脑中乱作一团,像是感动又像心悸,各种念头纷繁错乱。门忽然打开,西夏国王李承乾穿着平民百姓的服装走了进来,斜了一眼正在匆忙将纸条往衣服里藏的杨出云,他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笑着对女儿说:“云儿,你瞧我穿着深粗布衣衫还顺眼吧!”
杨出云深吸一口气,对他绽开一个春花般的笑容,“父亲,如果换身衣服就可以变成别人,那么官府抓贼就没那么方便了 。你不是平民百姓,就不能装得像。再说了,你首先应该放下你的架子,否则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李承乾对她露出赞许的目光,“总算有些东西是我不用教你就会得了,要不然,这十九年的功夫还是不够的。”
杨出云没有听懂他的话,疑惑的看着他,而他只是深深的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边塞寒风吹的杨出云的脸燃起两团酒红 ,午夜,如墨的夜幕看不见半点月光,这种天气是作战的最佳天气。寒角之声,金鼓作响。
李承乾和杨出云站在上京的城楼上观望这场战役。城下的兵将排列整齐,每个人都绷紧神经,等待将领手中的剑拔出,便是生命的赌博。
杨出云发现这场战役的双方将领都很年轻,和自己年龄相仿。金国将领是当朝太子李恪,他的嘴角带着一丝疏离的微笑,可他骑着战马显得威严无比,反倒有股肃杀的味道,他的眼眸如夜般漆黑,凌厉时夹带着睥睨天下的气魄。
契丹将领是小王爷李简,他并不像一个将领,反倒像杨出云一样的观客,身上透露着一种潇洒不羁的气息,战役的胜负好像与他并无关系。
李承乾不带声色的说,“打量完双方将领,你猜测一下哪一方会获胜?”
杨出云皱了皱眉,“还没有开战,现在做的结论纯属猜测。”
他瞄了一眼他,冷笑一声,“错了,有些战争,从主将身上便可以猜测到结局胜负。”
杨出云暗自叹了口气,她真不想在这凛冽寒风中猜测那些无聊的事情,还不如回去睡个好觉。
金鼓齐鸣,“杀!”战士们冲入战场,刹那间,鲜血喷溅在黄沙之上,为了争夺和保护国家,那些战士拼命的向敌人砍去,踏过一层又一层的尸体,用自己的身躯为身后的战士挡住密密麻麻的羽箭。
李承乾面无表情的看着城下的厮杀,平静的说:“云儿,告诉我双方用的分别是什么方阵?”
杨出云努力是自己平静,努力不去看那些残碎的尸体,她现在只想回家,只想躲到翊祥身后,再也不愿看到这种战争。她颤抖的说,“金军用的是钩形阵,钩形阵正面是方阵,两翼向后弯曲成钩形,保护侧翼的安全,防止敌人迂回攻击后方指挥金鼓之所在。契丹用的是战国时期的玄襄阵,这是一种迷惑敌人的假阵,队列间距很大,多数旗帜,鼓声不绝,模拟兵车行进的声音,步卒声音嘈杂,好像军队数量巨大,使用各种办法欺骗敌人。”
李承乾听出杨出云声音中那丝可以隐藏的恐惧,对着杨出云大声喊道,“振作起来,以后你要面对的要比这种战争可怕得多,要想赢,就不能害怕,不可以害怕,明白吗?”
杨出云捂住耳朵用力点了点头,李承乾拉住她的手腕,硬把她拽到城墙边,狠狠的说,“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杨出云止住呼吸,向城下看去,冰冷的回答他,“李恪在战场上英勇善哉,他的嘴角一直挂着微笑,足以稳定军心。李简却骑着战马在原地不动,只是望着天空发呆,说明他部下有着不用领军而整齐的纪律。这场仗,该是平手。”
李承乾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含笑对她说,“你从这么远的视角就能把他们的动作看得清楚,我没有白白浪费时间。其实你应该希望是金国赢,一直忘了告诉你,你与李恪从小便订了亲,你早晚会成为金国的皇后。”
杨出云不能置信的看着他,一颗心瞬间化为一捧灰烬,直到她发现他的表情没有开玩笑的样子,才无比慌乱的扶住墙,因为她的腿已经软了,“父亲,既然我早就有了婚约,那么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她幽怨的看他一眼,独自跑下城楼去。
既然自己早就成为和亲的利用品,那么为什么不早告诉自己,直到自己动了心,动了情才发现,这只是自己幻想的黄粱美梦。
李承乾看着杨出云的背影消失在城门后,眼中浮出冰冷的神色,缓缓将手中紧握的纸笺撕掉,一扬手,洒向硝烟弥漫的战场。有些纸屑落到血泊里,染成红色,仿若杨出云眉间的一点朱砂。有一块大纸屑,飘到李简面前,他伸手抓住了它,那上面正是,彼采萧兮,一日不见, 如三秋兮!
李承乾拉着杨出云来到金军的主帐前,康健笑着将他们请入账内,李恪来到李承乾面前,“孩儿给岳父请安。”
李承乾微笑着将他扶起,“莫涵,刚才我和杨出云在城墙上看过了你作战时的样子,果然有你父皇当年的风范。”
康健捏了一下李恪,“哈哈,朕还正想你们父女干什么来了,原来是考察莫涵这个女婿啊!考察完成了,那是不是咱们也该考察一下杨出云啊!”
杨出云听了他们的话,冷冷的说:“我这个人就这样,没什么好考察的,如果您认为我缺乏那种要求,那么就取消婚约好了。”说完后,不顾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快步走出主帐。
李承乾拍了一下桌子,气急败坏的说,“这个杨出云,都被我们给宠坏了。”
“不要紧,不要紧,女孩有脾气,朕喜欢。”康健倒了一杯酒递给李承乾,“咱们今晚就喝个痛快。”他又扫了李恪一眼,李恪转身离开帐子。
深蓝寂寥的天空悄悄露出一个月牙儿,繁星黯然。杨出云坐在城墙边上,想着翊祥是不是也在同一片月色下思念着自己,如果她永远都回不去西夏了,他还会不会遵守着誓言,等着自己?她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她知道那是谁。
李恪含着一丝玩味的笑坐到她身旁,柔声道,“你不想回到营帐里去抱着火炉暖手吗?还是你偏喜欢吹冷风?”
杨出云目视前方,狠狠的说,“要你管!”
李恪打量她一下,她明明冷得要命,还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表情,这个女孩足够坚强。他轻笑着说,“你很想家对吗?”
“要你管!”她重复哪句话。
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孩与众不同,如果她不是西夏国王的女儿,或许会安全得多,而作为公主,越是出众,反而越危险。他继续笑,淡然的看着她,“我建议你还是回去吧,你父皇会着急的。”
“要你管!”
李恪无奈地摇摇头,把自己的貂毛斗篷轻轻披在她的肩上,语气无比温柔,“这里不比西北,即使是春天也会很冷,别再被夜风吹出病来。”
杨出云想起,就是他翊祥才不能和自己在一起,猛地一挥手,把那件斗篷扔到地上,她像什么都没做过一样,眺望远方。
李恪看了她一眼,安静的下了楼梯。
一夜过去,战场的硝烟仿佛已被微风吹净,淡淡的晨曦滤过枝叶,空气中笼罩着一层莹绿温润的光芒。
经过昨天晚上那些恐怖的场景和事件,杨出云的神态已经恢复好多了,她不由觉得自己对那个李恪有些过分,毕竟又不是他逼着自己要嫁给他的。
她今天起的很晚,当她从营帐中爬出来时已经日见三杆了,李恪正在营地中擦拭自己的冰魄剑,见到杨出云,对她笑了一下,“你醒了,睡得还好吗?”
杨出云揉了揉白皙的脖颈,“还可以,就是你们的枕头太高了,有点落枕。”
李恪故意做出惊讶的表情,“哦?我没听错吧,我以为你只会说‘要你管’呢!”
杨出云莞尔一笑。他把剑装入剑鞘,背对着她说,“你瞧,你笑起来的样子多好看,你不适合扮冷美人,还是现在这样好。”
由于他是背对着他,她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打趣,只能模糊的回答,“人家褒姒一笑得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如今我杨出云一笑换来完颜太子一晚上的嘘寒问暖也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