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
我的高中时代,是在一种茫然、不安与浑噩中渡过的。这样一种情绪,如秋云冬水,流过了本该鲜活多姿,却是寂寞惆怅的日子。
那时的人们似乎刚学会对个人对生命本身的关注。前途和命运的未知,随着潘晓的追问成为无法言尽的话题。就这样,在一片懵懂之中,走向社会的脚步匆匆地向我们逼进了,而各种就业之门,却缓缓地关闭,留下的,是一条窄窄的,通往未来的人生之桥。这对刚从知识与文化沙漠中走出的学生似乎是残酷的,一种惶恐、不安和兴奋如挥之不去的浓雾,罩在同学的心中。于是,一部《人生》象巨石投进湖里,在同学中掀起了阵阵波澜,仿佛大家都是用一双迷离的泪眼去读它,仿佛每个人都成了高加林,在人生的路上沉重地、禹禹独行。
学校是这个城市里最好的了,高中学生都是通过统一考试录取的。它建在旧时文庙之内,大成殿内孔子的塑像在文革中被毁。没有供奉的香火,没有跪拜的学子,唯有朗朗的读书声和那殿宇的庄严与轩昂,让人想象得到这里曾是古时学子们心中的圣地。班里的宿舍在这大成偏殿里,老夫子怎么也没有想到,千年之后,有帮乳臭未干的学生,竟在他的耳边争论着人生、前途、命运,说着男孩们只有在宿舍才能肆意恣谈的话题。没有更多的课外活动,蓬勃生长的青春,滋长着朦胧的爱情和多愁善感的幻想与叹息,此时便全部浓缩在小小的宿舍里。有时,那长长的吁叹与迷茫,随殿里阴阴的潮气滋生,弥漫在空气里,仿佛这殿里无人涉足,长满了岁月的青苔;有时,那或欢悦或暧昧的笑声又破空而出,穿透夜的沉寂和大殿的禁锢,在殿外自由地飞扬。
最后的那一学年,班里换了一个语文老师,他师是何其芳先生,曾在抗战时期与进步青年一起,在成都办起了“挥戈”文学社(如今,他仍以83岁的高龄,经营着一个民间文学社——玉垒诗社)。他从锅炉房走出来,走进了我们的心里,在他抑扬顿挫、标准的四川话朗读中,在他鞭辟入里,神情飞扬的讲解中,使我们领略到文学的韵味。
唐,体格健壮,写一手遒劲有力的好字,却性格内敛,不嗜张扬。记不清是何机缘,我俩经常凑在一起,十分幼稚地品读古诗古词,也许,在中学的课本里读腻了那些文字,而青春的想象、情绪与感怀,让我们从古诗词中读到了一个细腻美好的世界。高考在即,我们却附庸风雅,似是而非地沉迷其间,在那时也算是异类了。
在某个夏日的中午,我俩翻墙越壁,跑到学校后面的山上,找一处惬意的地方,躺下,躺在一种散淡的心情里,无所谓想什么,听蝉鸣鸟叫,看野蔷薇嫩红的芽尖在阳光中透明地舒展。偶尔,一阵莫名的情思淌过心间,伸手,采一枝芽叶,小心地夹在不算漂亮的笔记本里。
要读的课本寂寞地躺在杂草中,一朵流云自在地从书上飘过,转瞬,躲进了山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