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
我住在城里,父母住在乡下,不管怎么劝说,他们就是不想进城,不得已只能下乡看父母了。不过,这样也有很多乐趣。譬如,心情烦闷的时候,或想家的时候,可以回到那块生我养我的地方,去掉烦恼,去慰藉那久渴的心灵。这不,妈说这几个月没有见着,挺想我的,我就趁星期天回去了一趟。
回去的路上,心情就不一样,觉着轻快了许多。原来回去得两个多小时,现在只半个小时,水泥路面,光亮光亮的,跟溜冰场一样,师父不小心就开上了百码,我一再嘱咐以安全为重,这才刹到玖拾码。刚到村落,一片寂静,到处不见一个人影儿,只见风在刮,路边的树枝在摆动,不精心观察,还以为是夹道欢迎呢。还有那一望无际的田野,绿油油的,稻子长的,就跟农民的笑容一样。到了村头,没有狗叫鸡跑,真是寂静呀。我觉得这里才是一片美丽而又广阔的天地。不过,怎么见不到鸟飞?再听,也没有。这样也好,从小我就很讨厌繁闹。虽说在城里居住,长期没有见着这些东西,清净了许多。但心里总是回忆,不时想着,有几次做梦就做到孩提时在家玩鸟的情景,还从梦中笑醒了呢。
回忆总是难免的。记得小时候,天下着大雪,刚晴,门前的草垛上就落下一阵麻雀,叽叽喳喳,点头抬头,翻着草垛,不时交头接耳。可怜那时我们人类都填不饱肚皮,草垛里哪还有剩余的稻米?麻雀真的也没有翻着东西,很是失望,飞走了;不过,绕了一圈又飞了回来,仍落在草垛上,蹦蹦跳跳。我跟父亲说,想逮麻雀。父亲说,这还不容易?说着就拿来一只麻筛,麻筛下面撒上稻米,盖着,沿边用一只筷子支着,筷子中间栓一根细线,牵着线头,藏在屋里,把门关上,留一条门缝儿。不一会儿,麻雀就不甘寂寞,开始往麻筛里钻。麻雀正吃得专注时,把绳子一拉,就逮住一堆儿。我真高兴,就问父亲怎么会这套功夫?父亲说,这还不容易,那时灭“四害”,我们用的办法比这还多着呢。父亲给我讲,麻雀繁殖的快,一般生活在树上,小洞里,而茅草屋屋檐是麻雀主要生活之地。麻雀能吃稻子,还爱翻草,屋檐到处都被翻遍,很是讨厌,所以被列为“四害”之一。打麻雀,用皮绷子,用网。父亲说,最有趣的是,有次到小队仓库去,刚开门,就发现一屋麻雀,父亲赶紧把门锁上,找来网兜儿,搬个梯子,把山墙的洞堵上,人在屋里撵,不一会儿,满满一网兜麻雀,足有几百只。
麻雀的肉真香,又细嫩,吃着这害人的东西,觉着挺好。只是后来,我上了大学,学了生物链,才知道麻雀并非害鸟,它可以吃虫子。因为有了麻雀,天上也丰富起来,每天早上,天还没有亮,就有很多鸟叫。有一种鸟农村叫“喳吧郎子”,叫的很难听,很早就能把你吵醒。但大多数鸟叫得很好听。“咕咕”鸟儿一叫,你就心颤;农村谚语,“嘎咕嘎咕,麦黄嘎咕”,“嘎咕”鸟儿一叫,你就知道麦要黄了。十分的有趣。有一种鸟,我也想不起来了,很有意思,叫声是“懒虫懒虫,还不起床?”,就跟现在的闹钟一样。还有种鸟很好吃,叫声细听像是说“挖个泥鳅好吃,再来一个”,像潺潺流水,多悦耳的歌声,多幽默的歌曲,简直就是人间的相声大师。
这多年过去了,农村富裕了,有了饭吃,有了房住。红砖碧瓦,掩映在青绿丛林当中,日子过得是甜滋滋的。望着这一切,谁心里不高兴呢?可是,美妙的村庄怎么就没有人呢?原来都出去打工去了。只有走出去,才能搞活,这也是真理。同时,现在种庄稼,跟过去是不同了。过去很费力,薅秧都是人工。秧田里有草,得用脚把草翻过来,再翻泥把草盖住,这样必得两道,稻子才能黄熟。所以,薅秧歌,一排十多人,一起唱,头上不时有鸟雀飞过,嘎嘎两声,顶着蓝天白云,情饱意满。而如今不用了,除草剂一打上,农药一喷上,就等着收成了。那金黄的稻谷,一车车就往屋子里拉。人,没了活干,不出去干啥?出去了还可以混到钱,还有机会成为大老板,岂不快哉?
但是,刚回到家,家里的一幕使我惊呆了。妈妈在干什么?妈妈正蹲在地下,给一只受伤的麻雀喂饭,一会儿给两个米粒,一会儿又喂点水,麻雀显得很兴奋,唧唧地叫着,又像很恐惧的样子。妈见我回来了,就把喂饱的麻雀放了;麻雀想飞,但腿受伤了,飞了一段,又落到门前的梨树上,在那站着。我问妈,怎么一只麻雀也去喂?妈说,现在种庄稼都用农药,很多东西都死了。像野鸭、鹭鸶、老鹰都没有了,鸟少了。这只麻雀往屋里钻,飞出来时,以为那透明的玻璃就是口结果腿撞断了。妈还说,这只鸟受伤了,就像自己的心受伤了一样,觉着鸟少了,很金贵,很孤单,很可怜,所以她想救活它。
听了妈的话,我很有感触。想那时,我们没有吃的,雀鸟却很多,我们打鸟,吃鸟,而鸟呢?还是那般的繁盛;现在呢?我们富足了,到收割季节,哪地方不丢的是庄稼?这雀鸟却傻了,都飞走了,农村忽然变得安静起来,安静得让人害怕,让人伤心。这是为什么呢?难道这就是现代文明?这就是我们追求的高效率?这就是我们要得到的小康吗?
妈看到我一脸愁苦,就问我在想什么?我能想什么呢?我跟妈说,这农村人都走了,你也到城里居住吧?妈摇摇头说,虽说现在农村人少了,但我不能走,我在农村住着舒服,要是到城市里住,还不把我给憋死?说得我不能再说什么。
往回走,受伤的小鸟还在那门前的树枝上,唧唧地叫着。我走了,但我担心,这只受伤的小鸟会好吗?我的心仿佛也像受伤了一样,觉着现代的文明里包含太多的危险。
不是吗?也许那只小鸟会好的,可这受伤的人心何时能好?就说这受伤的人心好了,而这受伤的环境能好吗?这受伤的生物链条能修复吗?这里,何止是一只受伤的小鸟,这里受伤的恐怕是我们人类自己吧?
都往城里搬。听说在北京,去年就有人开始卖月球上的地盘,还真有人买,到破案已经卖了一个多亿。
不知道这卖地的人是什么想法?但我敢肯定,这买地的人一定是厌倦了地球的生活。或许生活富有了,钱多了,像猪八戒一样,想到月球上去,会会那美貌的嫦娥仙子。怕就怕嫦娥没见到,转世又投到猪肚子里,那真是悲哀呀。我想这种逃逸的方法确实不太高明,有这么多钱,有这么多奇想,何不关心一下生我养我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