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徐歌摸出来看,屏幕上显示的是苏雯的名字。
“我就在你房间外头,你可以选择继续把自己关屋里,也可以现在就换衣服跟我出去转转。我知道你肯定会说没那心思,但我得告诉你,你都琢磨十几天了,也没琢磨出个什么办法来。这不是你没能力,而是对手实在太强大。与其这样继续折磨自己,不如给自己放个假。我现在是以你女朋友的身份在跟你说话,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苏雯正站在门口滔滔不绝地说话,门忽然开了,徐歌站在门边,面上带着微笑。
“想去哪儿?”徐歌问。
“我想吃钱串子家的冰糖葫芦。”苏雯想了想说。
“好,那我们就去海昌里。”
下楼,徐歌站到路边要打车,苏雯拉住他:“我们骑车去。”
徐歌骑车带着苏雯,慢慢行驶在夜晚的街道上。苏雯搂着他的腰,嘻嘻笑道:“徐歌同学,我得给你提个醒儿。你不能做了飞翔公司的CEO,就忘了自己另外的身份。”
“我没忘,主要是这段时间事儿多。”
“事多不是理由。”苏雯在后面严肃地说,“咱们能不落这俗套吗?谁规定男人做事业,就得冷落家庭和妻子?你这还只是家小公司的负责人,咱们还恋爱不到一年,要想体验成功,也别用这办法呀。”
“没有没有。”徐歌赶紧说,“我这不是想不出办法,心里着急吗?”
“你着急我能理解,其实我比你更着急。你别忘了我是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留在城市体面的生活,是我的人生理想,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迫切地想做出点成绩来。在你的创业团队里,我很平凡,但正是这种平凡,让我觉得心里踏实。”
“这回咱们如果能从捷易购的反围剿里面突围出去,我心里更踏实。”徐歌说。
“突围有很多种方式,胜利也不一定就是全部剿灭敌人。”苏雯笑笑道,“今晚咱们就别说公事了,大学城的事儿肯定重要,但再重要也没咱俩的事重要。今晚为什么要你陪我去海昌里?我就是想带你去忆苦思甜,我得让你明白,咱们是从海昌里练摊儿开始的,大不了再回去重新开始。坎坷挫折无法避免,能扛则扛,扛不了也不能勉强自己。谁也不是超人,谁的能力都有极限。就像滕飞说的,只要尽力,就不会有遗憾。”
“现在我挺担心的。”徐歌叹息一声,一只手轻轻抚住苏雯搭在他肩间的手,“我挺担心海昌里摆摊的人那么多,我们再去,能不能再找到位置。”
苏雯心上一暖,下意识就把脸颊贴到他的背上,两只手也把他的腰揽得更紧。
海昌里,依然人流如梭,像个喧闹的不夜城。俩人牵手走在人群里,往昔的记忆一点点涌上心头。“你第一次就是在那里撞了我,还撞坏了我的小布熊。”三元桥边,苏雯说。
“你处心积虑,诱骗我给你当伙计,帮你卖小布熊。”
“我可没拿小绳拴住你,那全是你自愿的。”
“没错,我是自愿的,不帮你卖小布熊,哪能得到小布熊姑娘。”
“还记得吗,那一次,我崴了脚,你一手拎着大包,一手架着我往外走。那时候,我心里真的挺感动,我第一次觉得在这个城市里,有了依靠。”
徐歌忽然停下,面对着苏雯:“那一次,我根本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你就当着满大街的人,把我给抱住。我当时还想,这是不是小布熊姑娘又在考验我。挡在我们前面的三座大山还没搬走,我到底该听她的话,拒绝所有诱惑,还是趁虚而入,直接抱得美人归。”
苏雯翘起脚尖,嘴巴离得徐歌耳朵近了点:“你现在有没有点想再次抱住我的冲动?”
徐歌仰天哈哈两声,转过身去。苏雯恼怒地哼一声,刚想说话,徐歌蓦然转过身来,双手那么用力将她揽入怀中。人流依旧梭不绝,经过他们身边时,都会下意识地看他们一眼,或视而不见,或会心一笑。而拥抱住的人,只觉得此刻彼此就是整个世界,拥抱住对方,那就是拥抱住了整个世界。
徐歌和苏雯在海昌里呆到很晚,直到街道上差不多没人了,俩人才骑上车回去。
回程中,徐歌忽然问:“你把老爷子安排到哪儿了?”
苏雯笑:“我当你真不关心呢,是不是这几天心里跟猫爪挠似的?”
“没有,我就顺嘴一问。”徐歌叹口气,“别跟老爷子走得太近,抽机会直接替他买张票,把他发回去,这事就算圆满解决了。”
“没那么容易,我看老爷子是扛了铺盖卷,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苏雯说,“我在洋桥巷那边给他租了间房,他没事就去桥边跟一帮老头老头打牌吹牛,一点要回去的迹象都没有。我说这么些日子了,有时间你也过去瞧瞧他,我觉得他对你挺关心的。”
徐歌半天没吱声,苏雯刚想再说什么,他忽然重重叹口气:“不把大学城的事情解决了,我做什么都没心思。我今天在海昌里,有种强烈的预感,也许,我们要放弃大学城了。”
“什么?放弃?”苏雯吃了一惊,“那公司怎么办?”
“开辟新的战场。这是你对我说过的话,难道你忘了?”
苏雯无语,心里有些失落。但她知道,既然徐歌说了出来,必定经过深思熟虑。纵然再有思想准备,听说放弃,还是一下子没法接受。
这时候,她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明天,也许该去找老徐好好聊聊了。
早晨,张国文刚睁开眼,就看到傅凯耳朵里塞耳机,倚坐在床头抽烟。
“奇怪了,今天唱的是哪出呀。大清早不睡觉,琢磨哪家姑娘了?”张国文说。
那边的傅凯从耳朵里掏出耳机来,飞快地坐到床沿上,盯着张国文:“我琢磨一早上你了,有件事得请你帮忙,但怕你不答应,所以想给你下个套儿。”
“套儿就免了,什么事尽管说。”张国文皱眉头,“不过瞧你这架势,那肯定不什么好事。”
“那我就直说了,你卡上现在还有多少钱,哥们急用。”
张国文吁了口气:“吓我一跳,原来是借钱呀。要多少?”
“你有多少?”傅凯神情挺严肃的。
“不多,几万块钱总有了吧。”张国文说,“我花钱厉害,没攒下多少。”
“全借给我。”
张国文吓一跳:“你要那么多钱干吗,又撞哪个老太太了?”
“大清早别乌鸦嘴,我有正经事。”
“行,呆会儿把卡给你,自个儿银行提去。”张国文说,“不过给我留点儿,男人兜里没钱,到哪儿腰都挺不起来。”
“谢了。”傅凯挠头,“还差点,要不我再去问你们家颜怡借点?”
张国文赶紧坐了起来:“傅凯你赶紧交代,到底在做什么勾当。你要结婚娶媳妇差钱,我出门找把刀,把肾割了换钱给你都愿意。你要做别的事,我劝你还是别打颜怡的主意。她就是一市井女孩胡同姑娘,赚了钱最大的心愿就是存那儿为自己将来置办嫁妆。你去问她借钱,先刨根问底把你那点事全弄明白了,借不借还两码事。”
“你们家颜怡就抠成这样?”傅凯感叹,“真是把持家过日子的好手。“
张国文笑:“咱家媳妇还有差的吗。”
“那你帮我琢磨一下,咱们这些人里,我还能从谁那里再借点。”
张国文瞪着他:“傅凯你要把我当哥们儿,就跟我说你要这些钱到底要干吗。”
“正经事,别瞎琢磨。”傅凯笑笑,“这回是赚钱,我先去淌淌路子,顺了就把你带上。”
张国文仔细瞧他半天,点点头:“说这话的时候你没心虚,信你了。不过这会儿正是公司最艰难的时候,找别的路子赚钱,是不是有点不仗义。”
“业余时间,八小时之外。”傅凯赶紧说,“做好本职工作是前提,只要徐歌那边有吩咐,肯定先忙公司的事儿。”
“这还差不多。”张国文歪头琢磨,“借钱的事肯定不能找徐歌,他现在一脑门子公司的事,正愁着呢。苏雯也不行,你问她借钱,她肯定跟徐歌说。赚钱的事儿虽然是副业,但现在时机不对,还是避着他俩点好。我跟颜怡这边就不考虑了,那就剩下滕飞和宗婷。我看你还是去找宗婷吧,大学里你追了她那么长时间,虽然最后败走麦城输给了滕飞,但她肯定忘不了当初你对她的那份心。要不是后来出了撞了老太太那档子事,兴许现在她就你人了。”
傅凯怔一下,忽然叹口气:“她要不是跟了滕飞,毙我十回我都不会放弃。”
“哈哈,现在还想着她了吧。”张国文笑,“我估计没戏,他俩现在恩爱着呢,前两天,颜怡还说过些日子,滕飞回老家的时候,宗婷也打算跟他回去。”
傅凯吃了一惊:“她走了,咱们不是就见不到她了?”
“对你来说,见不见都一样。”张国文说,“滕飞是咱哥们,宗婷选了她,咱就算牙咬碎了也得往肚里吞。千万不能为女人伤了哥们之间的感情。不过,借钱的事,找宗婷靠谱,而且,就算她跟滕飞说了,俩人肯定还屁颠颠地把钱给你捧过来。”
傅凯皱眉,半天没吱声。张国文转身又躺床上去:“反正招我给你支了,想要钱,就去找宗婷。抹不开这面子,你就别处想办法去。”
过了好一会儿,傅凯才重重地道:“行,去找宗婷。”
还是桥边的绿地花园,苏雯和老徐坐在草坪边的长椅上。
“公司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每天的订单量越来越少。以前八个客服都忙不过来,我跟宗婷颜怡都得上去帮忙,中午连吃饭得掐着点儿,中间上厕所都得排号算时间。现在两个客服可以一边偷菜一边干活。”苏雯忧心忡忡。
老徐还是习惯性的笑:“预料之中的事。你们两家的网店我都去看过了,他们的商品品种比你们多,价格比你们低,再加上积分消费赠送的手机上网流量,换了我,也会选择捷易购而不是你们大学城。”
“他们的实力确实比我们强大多了。”苏雯说,“徐歌琢磨了好多天,一点办法都没有。”
“实力悬殊这么大,他就是再能干也没用。”老徐轻轻叹口气,“消费者是最现实的,便捷和实惠,是他们选择网购的最大原因。因为都是网络付款,一件商品便宜几毛钱,说不定就能把买家留住。现在捷易购的品牌效应和商品价格都比你们有优势,除非你们能斥巨资往里投,否则,放弃这个对手,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哪来那么多钱呀。”苏雯黯然,“上学期我们虽然做得挺好,也赚了点钱,但那点钱分到各人手里,也没多少了。徐歌昨晚也跟我说到了放弃,我突然一下子就觉得这心里特别失落。今天一大早,就想过来跟您聊聊。”
老徐理解地点头:“我想徐歌说出放弃的时候,心里肯定比你更失落。”
“没错,这公司是他一手操办起来的。我们好容易毕业了,终于等到了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的时候,可是却偏偏一下子碰到个这么强大的对手。”
“这也没办法的事,别多想了。”老徐拍拍她的肩膀,“现在你们处于困境中,能够突围而出,去发掘更大的战场,就是胜利。”
“您也这么说,看来,咱们的大学城是没救了。”苏雯身子倚到椅子上,叹息。
“放弃一棵大树,虽然可惜,但放弃之后很也许就能拥有一片森林。”老徐目视着不远处那堆打牌下棋的老头,“做事要有远见,赢得起也要输得起。现在主动放弃,比苦苦挣扎,各种资原消耗殆尽再承认失败要高明得多。”
他忽然又笑了笑,这回笑容里有些狡黠:“敌人兵多将广,把咱们四面团团围住,可以轻装突围,把大营和所有辎重全都留给敌人;也可以高奏凯歌,华丽转身,离开时不仅不损兵折将,还能让对方拱手送上些粮草军饷。”
苏雯听得一愣,随即便面露喜色。“真的?”她说。
老徐含笑不答。
银行里,人挺多。傅凯和宗婷坐在一块儿等叫号。
“我跟你借钱的事,跟滕飞说了吗?”傅凯问。
宗婷摇摇头:“这是我的钱,怎么用是我的事,不用跟他讲。”
“还是说一声的好,免得他误会。”
宗婷笑笑:“看来你心里还有芥蒂,咱们在太白不是说好了吗,大家是一辈子的好朋友,这点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变。”
傅凯怔一下,随即连连点头,但随后坐那儿,似乎有些走神。
“我知道你不想说,也没指望你能告诉我你用这么些钱干什么。但你得答应我,咱们不去做不好的事。”宗婷显然是想岔开话题。
“放心,我这是正经事儿,去赚钱。”傅凯说。
“现在赚钱不容易,你可得当心,别让人骗了。”
“我不骗人别人就偷着乐了。”傅凯笑,“你看我像是那种被别人骗的人吗?”
宗婷也笑:“嗯,那我就放心了。”
“公司的情况不乐观,我看徐歌愁成那样,也挺想帮他分忧的。可对手太强,实在想不出什么招来。也许多少年以后,我们回过头来看,那什么捷易购根本算不上什么,但至少现在,我们还不是它的对手。”傅凯说。
“希望能够度过这次难关,那样,我走也安心。”
“听说你要跟滕飞回去?”不待回答,傅凯接着道,“其实我也想回家看看了,但我必须衣锦还乡。家里人对我的期望太高,我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去。”
“别给自己太多的压力。”宗婷笑笑说,“怎么活都是一辈子,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开开心心地活着,我觉得才是最重要的。”
傅凯轻叹一声:“每个人活着的目标不一样,要不是滕飞,换了谁做你男朋友,我都不会放弃。要跟你在一块儿,我也会把这俗世的一切当成浮云,但现在,我得去拼,去得到这万丈红尘中每一个俗人都梦想的物质财富。有时候我会想,没能跟你在一块儿,也许这是老天爷给我的另一种恩赐,所谓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我也不能太贪心不是。”
宗婷无语,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对不起。”
傅凯笑:“说对不起干吗,这事儿怨不得谁。这次你能帮我,我还得谢谢你。”
宗婷还想说什么,那边叫号轮到她了。她站起身去往柜台边时,轻轻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