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七月,高校里必定会有一波狂欢。今年,徐歌傅凯他们一帮人,终于加入到狂欢的队伍里——他们毕业了。
临毕业的前一个夜晚,狂欢到达了极限。差不多所有学生都走出了宿舍,在校园里燃放烟花、点燃爆竹,还有人挥舞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红旗,一时间,整个校园变成了狂欢的海洋。更有多情的男生终能鼓起勇气,借助鲜花和烛光,向心仪的女生诉说恋情。此夜不语,只怕便要终生留憾。
数载相伴,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自此后天涯路远,再相见时已不知是何年何月。不知是谁落了第一滴泪,于是哭泣蔓延开来,泪水浸满整个夜晚。特别是众多的情侣,纵然初恋时不懂爱情,但那场注定要到来的离别,还是让他们潸然泪下。
第二天的毕业典礼,多少有些模式化之嫌,但它对于每个毕业生来说,都是新鲜的。学校领导在典礼上祝福步入社会的莘莘学子,学生代表也上台对学校这些年来的培养表示感谢。台下众多的学生对此颇不以为然,此刻,他们的兴奋之中还夹杂着更多的茫然和微许的愤怒。茫然当然因为离开了校园的温床,开始步入社会这个大舞台,谁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特别是那些家在外地,还没有找到工作的学生,离开校园便要开始漂泊。他们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却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因为茫然而生出愤怒,四年的大学生涯此刻无疑于一场童话,童话故事的结尾,不是主人公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而是要面对残酷的现实。更要命的是,四年苦读满以为学得满腹经纶,结果此际才发现实则两手空空。无数对未来的憧憬与期望,瞬间成为泡影。愤怒来源于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陷入如此的境地。
也许昨夜的狂欢只是种宣泄,隔夜之后,他们便再找不到欢乐的理由。
但他们仍然必须快乐,在毕业典礼过后,穿上学士服,摆出各种狂野的照型,和朝夕相处四年的兄弟姐妹合影,弄些“但去莫相忘,白云无尽时”的缠绵,以及“何日重归长安路,再为盛世除奸雄”的豪情。
再欢乐的盛宴也有终场,纵然再留恋亦须离开。
再见了,校园,也许从此相忘于江湖,也许明天梦里,会再回来。
身着学士服的毕业生们在操场上拍照留影,徐歌傅凯滕飞和张国文却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远远注视着欢乐的人群。
颜怡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地坐下:“你们都傻坐着干吗,赶紧想想办法呀。平时个个都赛着机灵,这会儿怎么全蔫了?”
“主要是这回的对手实在太强大了,她光用眼神,就能灭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张国文叹口气道,“依我看,咱们不能强攻,还得智取。先把人给劫出来,然后打死也不照面。我就不信老太太能在江城这么一直耗下去。”
“这招忒老了点,治标不治本,宗婷能一辈子不见她亲娘?”徐歌说。
“宗婷要是能坚强点,态度鲜明地表明立场,坚决留在江城,就算宗妈妈不答应,我们也能站在宗婷后头,为她撑腰助阵。关键是宗婷长期生活在宗妈妈的阴影之下,攒半天劲生出来那点反抗意识,往宗妈妈面前一站,立马全线崩溃。她都不敢吱声,我们往前冲,那就叫制造人家家庭内部矛盾,破坏人家母女和谐关系。”傅凯也无计可施。
“要不,我们去和宗妈妈谈谈?”滕飞试探着说,“这都21世纪了,宗妈妈也是知书达理的人,不会不明白自己的路要自己走的道理。”
“她要明白就不会来带走宗婷了。”张国文没好气地道,“我觉得老太太要么存心的,要么就是心理有问题。在她眼里,满世界的人都没安好心,憋着劲要害她的宝贝闺女。我觉得劫宗婷不如把老太太劫了,贴张邮票直接发一心理医生那儿,给她好好治治。”
颜怡白他一眼:“在这关键时候,张国文你少贫一会儿会死还会疯呀。”
“我觉得宗妈妈倒不是担心坏人害她闺女,而是根本就不相信宗婷能走自己的路。你看操场上那些毕业生,起码得有一半出了校门就失业,纵然满腔热血豪情冲天,没吃没喝还得接受家里人的救济。对于那些人来说,校园不是天堂,但校园外头肯定是地狱。这时候,如果有人给他们指条明道儿,告诉他往哪儿哪儿走,有吃有喝还能攒点零花钱,对他们肯定就算是雪中送炭了。”徐歌说。
“这倒是。”张国文点头,“名牌大学毕业找工作都难,更别提咱们这些三流大学了。我们家老爷子,半年前就开始替我四处托关系找工作,后来,经过我耐心教育终于放弃了替我规划未来的念头。”
“还是你们家老爷子开通。”颜怡眼珠一转,“要不把你爸搬来,让他去对付宗妈妈?”
“拉倒吧,我爸上去,没俩回合肯定趴下。宗妈妈那就是一大神级人物,往百家讲坛上一站,不说一个字儿,易中天于丹之辈就得歇菜。”
“说宗婷,别跑题。”滕飞最为忧心忡忡。
“宗妈妈肯定在家乡已经替宗婷安排好了一切,老太太虽然只是个中学教师,但这么些年,当年种下的那些小苗苗,没准有几个还真成参天大树了。宗婷兴许回去就能上班,那单位还差不了。老太太一心为闺女着想,这是人之常情。”徐歌沉吟道,“她现在惟一就拧在,再好的桃不是宗婷想吃的这个问题上。我觉得咱们有必要跟她正面交锋一次了。”
“没错。”颜怡举手赞同,“咱们老在人背后嘀咕肯定解决不了问题。上回老太太来,没费吹灰之力,从我们眼皮底下轻而易举就把宗婷给带走了。这回可不能再让历史重演。”
“跟那老太太,估计没法讲道理。这一套电影电视上都演俗了,咱们坚持走自己的路做创业先锋,摔再大的跟斗也愿意;老太太则一心要为自家闺女遮风挡雨,从自己的人生经历里汲取经验教训,希望闺女能避开自己走过的弯路撞过的南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辈子即使平淡却能少些坎坷挫折。两种思想拳来脚去,搁电视上眨巴眼的工夫就能演出十多集去,最后还没分出个高低胜负来。”
“这种事,本来就没个胜负,立场不同,观念自然也就不同。”徐歌起身,拍拍屁股,“我们不和宗妈妈讲道理,我们只要让她知道,宗婷留下可以做什么,就够了。”
看大家还有些迟疑,徐歌双手击掌,大声道:“哥们儿,都赶紧行动起来。”
宗妈妈两天前就赶到江城,住在离学校最近的学苑宾馆。她去了宗婷的宿舍,没见到宗婷,就给她打电话。宗婷很快就到了宾馆,晚上就没回去。
“毕业之后,你必须回家,我和你爸已经替你找好了工作,还是那家杂志社。”宗妈妈的语气很轻柔,但却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
宗婷的眼前立刻现出那间简陋的办公室,还有枯坐在那里的无聊时光。
她的眉头皱了皱,还没说话,宗妈妈便发现了。
“不要皱眉头,上次你的不辞而别,我跟你爸过去跟人说了多少好话,人家才没计较。这回,你不要再给我们添什么乱子,毕业典礼过后,我就带你回家。”宗妈妈说。
“我不想回去,我要留在江城。”宗婷的声音很小,像蚊子飞过。
宗妈妈愣了一下,这些年,不管自己说什么,宗婷从来没有反对过。看来,大学四年的放纵,已经让她变得任性了许多。
“这回由不得你,我这趟来,主要任务就是带你回家。”宗妈妈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眼睛,显然已经不愿再和宗婷讨论这个话题。
这天的毕业典礼,宗妈妈也参加了。从礼堂里出来,她便寸步不离宗婷左右。有了这样一个“跟班”,宗婷无心盘桓,和同学拍了几张照片后,便匆匆回了宾馆。
母女俩倚在床上看电视,好像都在等着对方说话。
“你什么时候去收拾东西?”还是宗妈妈忍不住先开了口。
宗婷赌气继续保持沉默。
“中午吃完饭,我们就去车站。”宗婷不说话,宗妈妈直接做了决定。
宗婷继续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宗妈妈显然也无意和女儿争执,俩人无声地看电视里一部肥皂剧。
宗婷电话响,看一眼号码,飞快地接通。宗婷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只是发出些嗯啊的语气词。但挂断电话,她沮丧的神情已经一扫而光。
“我要出去,有点事。重要的事。”宗婷说。
宗妈妈面上的狐疑一闪而没,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什么事?”
“现在说,您也不明白。反正您肯定得跟着我,一起去就知道了。”
于是宗婷和宗妈妈出门,到楼下打了辆车,没几分钟车就停在了一幢高楼下。抬头仰视,宗妈妈看见簇新的楼面上,有“苍梧公寓”四个大字。
“到了,就这里。我们上楼。”宗婷微笑着说。
大厦保安显然认识宗婷,在她进门的时候,还冲她点头示意。进电梯,上到9楼,入眼是道长长的走廊,门窗分列两侧。宗婷领着宗妈妈往里去,走到一半的地方,就听见前面传来音乐和喧哗声。
再走几步,边上909室门开着,里头房间不算大,但聚了好些人。宗婷也不和宗妈妈说什么,直接走了进去。宗妈妈便站在门边往里看。
房间显然是单身公寓的格局,但比普通的单身公寓要大许多。屋里东面墙上有一大块地方被块红布盖着,室内分为两个区域,一块是那种写字楼常见的格子间,另一块儿摆着一张挺大的木质餐桌,上面堆了好些水果瓜子饮料,周围椅子排了一圈。
屋里大概有十多个人,有男有女,都年轻,看着像是宗婷的同学。宗婷进去,大家便亲热地和她打招呼,还有个看起来挺稳重的男生走到宗妈妈面前,面带微笑地请她进去坐下。宗妈妈久经战阵,虽然还不明白这里将要发生什么,但还是走到里面,拉了把椅子,坐在角落里。
这些学生好像在等待着什么,过一会儿,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其中一男的还扛着摄像机,摄像机上贴着江城电视台的台标。
还是刚才那个男生过去,和这几个电视台的人握手,说了些什么,于是电视台的人便拖了几把椅子坐在外面走廊里,显然也开始等待。那个扛摄像机的男人,还进到屋里拍了一会儿。
这回等的时间挺长,终于见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从电梯里出来疾步而来,将一个档案袋交给一个男生。一帮人围上去看,个个挺开心的样子。
还有几个学生开始忙碌,不知从哪儿摸出鞭炮来,挂到事先准备的竹竿上,站到窗口预备。
宗妈妈这时当然已经看出来,接下来必定会有一个什么仪式。
仪式终于开始了,学生们簇拥到那面被红布遮住的墙边,刚才邀请宗妈妈进到屋里的男生站在红布前,后面还有三男三女六名学生,分列在红布两侧,宗婷赫然也是那六名学生之一。
最前面那男生大声宣布:“飞翔股份有限公司,正式成立!”
外面鞭炮声响起,众多学生齐齐发出欢呼声。而红布两侧的六个人,也终于将红布揭下。那面墙上挂满了照片,照片上,是几名学生背着大包登山的画面。最中间留出一大块区域,挂着块亚克力做成的公司LOGO。LOGO图案很简单,是只展翅的雄鹰,边上有公司名称的中文和英文。
后面的宗妈妈有些吃惊,因为她已经看出来,宗婷和这家新成立的公司,关系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