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婷跟颜怡逛街,总在服装店里晃悠。昨天接到电话说让这两天就过去面试,所以她想挑件稍微职业点的衣服。现在专卖店和大商场的衣服都挺贵,想找件性价比高的还真不容易。她们俩转悠了半天,也没找到件合适的。幸好女生逛街有的是热情,俩人一路走下来,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在一家专卖店,宗婷刚试完件衣服,电话响。
“妈,我在逛街,买衣服,这两天去一家公司面试。”宗婷笑嘻嘻地冲颜怡做个噤声的手势,但随即面色就严肃起来,“什么,你到江城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我好去接你……”
挂断电话,宗婷立刻变得异常沮丧。
“完了,我这边还没开始实习,她就追过来了。”宗婷说。
颜怡根本没当回事,笑道:“这有什么呀,我倒盼着我妈能来关心我一回,可在她心里,我压根就没有麻将牌重要。一天不摸她就浑身发痒,三天不摸就得心肌梗塞。”
“你太幸福了。”宗婷立刻做憧憬状。
颜怡亲昵地拍她一巴掌:“我还觉得你幸福呢,有人疼有人爱。”
街是逛不成了,俩人到路边等公交车回学校。
“不过你妈做事挺绝的,来之前也不电话一下,突然袭击。我估计是对你不放心,存心打你个措手不急,看你在学校里,有没有什么不良行为。”
宗婷一点开玩笑的心情没有,愁眉苦脸坐那儿,颜怡的话好像都没听见。
“哎,我说宗婷,老妈来了至于愁成这样吗。要不要我电话国文,让他晚上把那几个小子都叫上,请你妈吃顿接风饭?”
这回宗婷听见了,赶紧摆手:“千万不要,他们几个,最好连面都不要露。”
颜怡惊讶地道:“有这么严重吗?”
宗婷非常郑重严肃地点头:“你去跟他们说,这几天不管什么事,就算天塌下来也别来找我,直到我把我妈送走为至。”
颜怡惊得瞪大了眼睛,嘴巴成O型,半天合不上。
到了学校门口,宗婷给老妈打电话,那边说,已经在她的宿舍了。宗婷立刻抱着颜怡,脑袋往她胸口上撞。颜怡又觉好笑又感好奇,但这会儿,只能不停地拍着宗婷后脊以示安慰。
俩人回宿舍,推门,就看到宗婷的床上坐着一个中年妇女,正是宗婷的母亲。宗妈妈保养得挺好,皮肤白皙,短发显得特别有精神,金丝边的眼镜看起来也挺有学问。
“妈,你来了。”宗婷说话的声音很柔,跟小猫似的。
晚上,一帮人又聚在蓝莲花,颜怡靠在张国文的身上,在说宗妈妈的事。
“那老太太真叫一个端庄,冷不丁一瞅,以为她刚从央视百家讲坛上走下来,绝对的知性。宗婷见她,就跟猫见老鼠似的,脚底发软,浑身哆嗦。说来也奇怪,那老太太在咱们宿舍里,往那儿一坐,也没见说什么,咱们宿舍里就鸦雀无声,那帮平日比鸭子还吵的姑娘,全都变哑巴了。这就是气场,老太太的气场一上来,就把我们全镇了。”
“有这么神吗?颜怡你别演绎,客观点。”徐歌道。
“真没夸张。”颜怡做出掏心掏肺的神情,“我当时还想跟老太太套套近乎,但老太太的眼神飘过来,我忽然就心虚了,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样。后来躲床上去,我心里还纳闷,我没做什么坏事呀,别说宗婷没学坏,真学坏了,也是你们这帮坏小子干的好事,跟我没关系,我干吗就心虚了呢?琢磨来琢磨去,最后我觉得症结还在老太太身上。”
众人面面相觑,半天,张国文才冒一句:“传说中的神人就这样吧?”
“我还没说完了。”颜怡道,“宗妈妈说话特别礼貌,不知道的人听她和宗婷说话,肯定猜不到是母女俩。简单寒暄过后,她上来就问宗婷这个暑假为什么没有回家,还说刚才已经去教务处问过了,学校暑假根本没安排活动。宗婷低着头支唔半天,才冒一句不想回去。一般家长这时候肯定会大发雷霆,但人家老太太不动声色,连句责怪的话都没有,乍一看透着大度,但实际上,她越是不说,那气氛就越紧张。我当时耳朵和身上汗毛都竖起来,真觉得自己在一个大蒸笼里,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大家全都盯着他,面上是相同的凄惨表情。
“宗妈妈指着墙上贴的几张照片——你们不知道,宗婷自打跟你们玩了户外之后,每去个地方,总会选一张喜欢的照片贴床边墙上。宗妈妈问那些地方都啥时候去的,路难不难走,有没有危险。光听内容,肯定以为这是关心宗婷,可你们要听现场,就会知道这都炸弹,一炸一个窝。”
“宗婷没被炸得魂飞魄散?”张国文压低了声音问。
“也差不多了,换我,现在肯定成孤魂野鬼了。”颜怡摇头叹息,“可怜的宗婷,打进宿舍起,立马回到解放前。瞧她那模样,真令人心酸。神奇之处还在于,从头到尾,宗妈妈没说过一句责怪她的话,但却每句话都不说完了,留个意巴让你自个儿想。听到后来我都要疯了,我现在终于知道,像我妈那样,张嘴就骂,骂急了再上来拍两巴掌是多么幸福的事。”
“颜怡,你说得太玄了。”徐歌皱着眉头道,“我就不信这世界上真有这么神奇的人。”
“不信你等老太太走了自个儿问宗婷去。”颜怡说。
“也说不准的事儿。宗婷的爸妈都是中学老师,据说现在桃李满天下。宗婷跟我稍微提过一点他们的事,说他们特别古板,打小对她要求就特别严格。别的孩子能做的事,她就不能。所以,她小时候最大的理想,就是有一天,能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边的傅凯点头:“怪不得第一次带宗婷去户外,她就热情高涨。”
“你们看,这次宗妈妈来,到底什么目的,就是来看看闺女,还是兴师问罪?”颜怡道。
“我看八成没什么好事,说不定要带宗婷回去。”张国文摇头叹息。
那边的滕飞身子一凛,抬头,目光正好与傅凯的相遇。傅凯笑笑,而滕飞却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那晚大家在蓝莲花很早就散了,张国文和颜怡俩人手拉手去享受夜晚的甜蜜,傅凯滕飞和徐歌各自回宿舍。滕飞半道上走错了道,停下,正站在宗婷所在宿舍楼的下面。盯着楼上的某个窗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决定给宗婷发个短信过去。
“我们都挺关心你的,方便时候请回个电话。”这是短信的内容。按说这内容也没啥大不了的,但第二天一早,颜怡就打来电话。
“滕飞你惹祸了,昨晚给宗婷发短信了吧,让老太太给看到了。老太太说实在不放心宗婷再在这里呆下去,成天跟这些人混一块儿,所以,今天就要带宗婷回家。”
滕飞脑袋懵了,半晌才道:“那宗婷怎么说?”
“搁老太太面前,宗婷简直就成了一拨浪鼓,老太太怎么拔,她怎么摇。老太太说回家,她半点抵抗都没有,就答应了。”
滕飞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因为同学中已经有很多在外实习,搬出了宿舍,所以宗妈妈那晚就住在了宗婷的宿舍里。和宗婷同宿舍的颜怡,也就成了新闻发言人,用手机短信,不间断地将宿舍内的情况,及时地通知外面的那帮人。
到了中午,颜怡说宗婷在宗妈妈的督促下,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宗婷数次找借口想离开宿舍,但都被宗妈妈的软刀子给挡了回来——宗妈妈似乎从不拒绝或者责备宗婷,但她不怒而威的气势,却能“杀人于无形”。
快到傍晚,宗妈妈终于带着宗婷离开了宿舍。提前接到消息的那帮人,一字排开站在宿舍楼下的花坛前。宗妈妈果然气质出众,走在前面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拎着包跟在后面的宗婷犹如带雨的梨花,又像风干了的黄瓜,蔫巴巴的。
宗妈妈显然也注意到了对面那排人,经过他们身边时,目光带些审视落到他们身上。先是张国文掉过头去,接下来的傅凯倒是想和她较量一下,但没两秒钟,也移开了目光。连傅凯都败下阵来,就更别提滕飞和徐歌了。眼看着宗妈妈带着宗婷向着校门方向走去,众人都是无计可施。
“我们就别操这心了,实习期过了,宗婷还得回来。”张国文道。
“宗妈妈可以算得上极品了吧。”颜怡感叹。
话虽这么说,但宗婷一步三回头的凄凉劲,还是让大家觉得心里难受。特别是滕飞,到这时,他已经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失落了。
晚上,滕飞开始收拾东西。徐歌问他干吗,他说:“老爸又来电话了,说县城里又新开了家影楼,排场挺大。他让我快点回去,帮他打理照相馆。”
“你走,不会是因为宗婷吧?”徐歌试探着问。
滕飞沉默,然后笑笑,却极勉强:“也许吧,如果宗婷在,我肯定舍不得回去。”
徐歌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我就不跟傅凯张国文还有颜怡告别了,你明天见到他们,替我说一声。你们要有时间,一块儿到我老家去玩。”滕飞的东西挺简单,只收拾了一个登山包。
“这么着急回去?”徐歌忽然想到,滕飞也许并不是回老家,而是去找宗婷。
“老爸早就打电话让我回去了,我一直拖着。今天看宗婷回去,我忽然想到,老爸一个人在小县城支撑照相馆,挺不容易的。那个照相馆,算起来还是我爷爷那辈传下来的,当时县城里就我们一家照相馆,也算曾经风光一时。现在不行了,照相馆不叫照相馆,都叫影楼了。小县城里这几年开了好几家影楼,一家比一家奢华,化妆服装道具包括摄影理念,对传统照相馆都构成了极大的冲击。其实我知道,我回去也改变不了我们家照相馆的命运,所以一直拖着不想回。现在想想,不管是死是活,回去努力一把,也算让老爷子了却一桩心事。”
“成,哥们支持你,有什么需要的帮忙的,传个话来,我们立马杀到。”徐歌拍拍滕飞的肩膀,“回去好,反正这段时间学校里也没什么事。傅凯他们那边你放心,保证把话带到。你就放心地去吧,我们保持联系,有什么事,互相第一时间通个气。”
滕飞笑笑,把登山包背到背上,出门。徐歌后面追上来,说:“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