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我常常想起漠上榆———那些长不高的老榆树。
当你进入宁夏东部毛乌素沙漠边缘和鄂尔多斯台地交界的盐池县半荒漠、半草原地带时,“大漠风尘日色昏”、“山川萧条极边土”……古代诗人的边塞诗,就会不断地涌入脑际,豪放、旷达、悲壮!如果在冬日无风的晴天,你还会感到一丝暖意。什么地方有如此高远的天空,灿烂的阳光,辽阔的原野和怡然自得的羊群?但是当你习惯了眼前的这一切之后,你就会觉得似乎这里缺点什么,是的,明显地缺点什么。这里缺树,缺绿色的生命!于是你会突然感到口渴,鼻子也觉得发干,多么希望能喝到一杯清清的泉水,哪怕嚼嚼酸甜酸甜的辣辣缨也好。
忍一会儿吧,你看,前面出现了青青的砖房,高高的烟囱,还有大片大片的灌木丛,枝条泛红色的沙柳,亭亭玉立的花棒和经九死仍余一生的柠条。“哗!”公路边掠过了什么?啊,是树,是那树皮粗糙、树枝弯曲的榆树。开头,一棵两棵,稀稀落落,后来,逐渐增多,继而在公路两边形成两道墙。这些榆树个头都不高,但从那龟裂的表皮和横生的枝干来看,却又不像是幼树。当地的同志告诉我:这些树都长了十几年了。呵!我想如果在川区,那不早就长成树冠如盖的大树了吗?还有钻天杨,三五年功夫就窜上房了。钻天杨是西北高原最常见的树,这里为什么没有呢?他们告诉我:白杨虽然长得快,但它远远不如榆树耐干旱。前些年,这里也曾经种过杨树,但终究因为这里的自然条件不适应它生长而夭折了。榆树则因为有奇特的抗旱本领而生存了下来,甚至在年降雨量只有100毫米的情况下它也能挺住。尽管皮肤失去光泽,容颜显得憔悴,但它们活了下来,用自己的驱体抵挡肆虐的大漠风,用自己的一抹春色愉悦大漠人的心灵。
我曾经去过这里的一个大队,因为这个大队打了不少机井,地下水利用得好,不但种成了小麦,还栽培了果树。果园坐落在一望无垠的台地上,远远的,几个平缓的山头,消失在阳光和大气的雾霭里,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果园外,首先迎接你的却是榆树,它们一排排、一行行地站在土路旁,像屏障,像卫兵。苹果树已经长到胳膊粗,看来经过这个严冬的考验,明年就能开花结果。它们摇曳着残留在树枝上的枯叶,满心喜欢。路边的老榆树挺着僵硬的腰板,以一副饱经世故、历尽沧桑的神态凝视着它们,像固执的老爷爷。旁边的同志又说起这些树已经长了几十年了,幽默地称它们为“老头树”。我会意地笑了。但迅即我敛住了笑容,我自责了:我有什么权利去讥笑它们,或者指责它们。怨它们无能?同样的树种,它们在东北的长白山林区可以高达四五十米,树干几个人都合抱不过来。怪它们不争气?它们不是恪尽职守地在这荒凉的大漠上站了十几年,甚至还要站几十年吗?尽管由于自然条件差,它们没有长成结实的栋梁之材,也没有生就一张俏丽的可人之貌,更勿庸说开出妍红的花朵和结出甜蜜的果实,但是它们献出了自己可以献出的一切。这些长不高的老榆树,甘愿为其他许许多多愿意在漠上开花结果的葱茏林木做排头兵,当护卫。
陪同我来的同志已经和大队干部走到前边去了,两人谈得正热火。我凝视着他微驼的背、花白的头发,想起他曾告诉我他今年才43岁,是20世纪60年代初的农林专科学校的毕业生,在这个县农林系统工作20多年了。我才认识他两天,却觉得并不陌生,因为他和我以前所结识的许多农业科技人员太相似了。我一时说不清他们什么地方一样,却自然联想起这里的老榆树。也许,他们所共有的财富就是这种对人民、对事业、对社会的高度的责任感吧!因而,他们能不择条件,不讲代价地在这阳光充足、水分奇缺的大漠上扎下了根,虽然没有触目的成果,然而却也结出了饱满的种子。
呵,漠上榆,这些似乎永远长不高的老榆树,我祝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