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个小时前所在的银川的“大栅栏”———新华商业街,猛一下被“扔”到这天地相接、人烟稀少、风沙噎人的盐池县城,尽管怀里揣着记者证,可第六信号系统还没有很快适应过来。我正呆怵怵地站着,一位老大爷用浓重的地方口音对我说:“同志,你是从银川来的吧?到哪搭去?”我转过身,抬起头,看见了一位戴着大皮帽、眉毛浓重、满脸善相的老大爷,他露出黄黄的牙齿朝我笑着。我回答他:“是的,老大爷,我要到县委招待所去,怎么走?”我想县城肯定不大,只要老人家给我指个方向就成。可是老大爷说了声“走!”就头里先走开了。这时,我才发现他脚有点跛。我想大概他和我同路,就乖乖地跟着他走。走了一会只拐了一个弯,他把我领进一座新盖的大楼里。嗬,招待所倒挺像样的。他对登记室的女孩子说:“这是银川来的工作同志,你给她找个暖和的房间。”我把记者证掏出来,又在本子上登记。等我登完,想起那位老大爷,他已经早走了。我挺歉疚地问登记室的女孩子:“你认得他吗?”女孩摇摇头,又笑了笑说:“我们盐池人都好客,见了外面来的陌生人热情得很。”
果然,当我晚上去看一位过去认识的同志时,收发室的老大爷又是一直把我领到离这个单位还有数十米远的街口,并详细地告诉我那位同志的家住在第几根电线杆旁边的房子里才走了。我,很笨,还是摸错了门。虚掩着的门里,两位老大娘盘腿坐在炕上扯磨,一位老大爷和衣躺着。得知我在找人,老大爷立即翻身起来,把我领到那位同志家大门口,直到我拍响了门,里面有人搭腔了,他才走。因为接连碰上三位好心的老大爷,我已经“见怪不怪”,因此那种顾不上道谢的不安心情也就淡漠了。但是,我的眼前还是不由得闪过了几个月前去南方某城市出差,为了问一个地名,竟然在喧闹的大街上转了两个多小时,都没有得到准确的答复的情景。
到下面点上去的那两天,碰上了盐池县少有的小风天。这里正是鄂尔多斯台地和毛乌素沙漠的交界处。展现在人们眼前的是广阔的黄土高原,错落有致的土房和几排镶着明亮的玻璃、一砖到底的新瓦房。明净而纯洁的天空显示出神秘的壮丽,有几片白云高远无极地飘在上面。
新瓦房是城郊公社田记掌大队的小学和文化室,相形之下,大队部显得很简陋。文化室收拾得窗明几净,有600多本图书,用毛笔字书写的图书目录清清楚楚,有各种棋类、球类和乒乓球台子,还有一台团中央赠给的20寸黑白电视机,异常引人注目。墙上挂着自治区奖给的“农民教育先进集体”的锦旗和法国科学家、文学家法布尔的语录:“学习这件事不在乎有没有人教你,最重要的是在于你有没有觉悟和恒心。”看得出来,管理文化室的是一位能干、负责的人,我们很想见见。
噢,她叫阎佩仙,就是这个小学的民办教师,今年23岁,是个高中毕业生,共青团员。她白天教书,夜晚无报酬地放电视和负责图书借阅。书报烂了,她就把它们粘好。我夸赞她为山区农民做了好事,她圆圆的脸蛋红得像一朵花,羞涩地低头一笑:“这都是顺带办的嘛!”我很喜欢她,觉得从她身上找回了20世纪60年代初的青春和热情。
到吃饭的时候了,虽然今年大旱,荞麦颗粒无收,大队干部还是千方百计借来了四斤荞面,让学校食堂的老大娘为我们做荞面条、搓“糍壳子”。筋筋的荞面条,清清的羊肉汤,大娘看着我吃完了一碗,非要再给加一勺。我已经饱了,但老区人民的深情厚谊却是永远体会不够的呀!
大队干部告诉我们,党的十二大召开以后,他们曾经抱着电视机(怕山路高高低低磕着碰着)逐队、挨村宣传十二大精神,使全大队的群众都“认识”了新当选的党中央领导人,看见了十二大的盛况。我们的山区经济文化还很落后,一个大队还只有一台电视机。但是,我想,有像田记掌大队那样热情的共产党员和基层干部,电视机、录音机、洗衣机……都会有的,而且一定会越来越多。
离开田记掌大队,汽车从公社的林带穿行而过。这个公社的造林工作是受到过林业部嘉奖的。树并不很高,大部分是榆树。同志们告诉我,这些树有的已经都有20多年的生命史了。由于缺水,他们长得很慢,很艰难。
是的,很艰难。我想起前一天去拜谒过的盐池县烈士纪念塔。雄伟、肃穆的纪念塔背后是厚实的土城墙,前面是一些松柏和早已落光了树叶的杨树。这里有一口机井,浇灌着不大的田园和不多的树木,但松柏依然长得不旺盛,当然是因为这里水土贫瘠的缘故了。
可是,正是为了这辽阔的大漠,为了祖国的每一寸土地,我们的革命者、烈士们曾经浴血奋战。盐池县烈士纪念馆里悬挂着几十幅盐池县出生的烈士们的照片和生平介绍。他们有的是在1936年红军西征以后参军牺牲的,有的是1945年以后在与国民党匪军的战斗中牺牲的,许多人都很年轻。我没有记住更多的名字,只记得“余外外”、“王缠缠”这样两个很普通的山区放羊娃的名字。看守烈士纪念馆的王富老大爷就是1936年参加革命的一等残废军人。他左眼失明,右眼视力也极弱,今年已经60多岁,是在这儿义务工作的。他说:“想起牺牲了的那么多同志,我怎么闲得住呢。”
在盐池的数日,我再没有遇见那位一开始给我带路的跛脚老大爷,始终也没有搞清楚他究竟是顺路还是特意。当然这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了,因为我带走的是盐池人民的大漠深情啊!
作者简介 姚承秀,女,汉族,浙江省杭州人。曾任《宁夏日报》记者、文艺副刊编辑。多次到盐池县采访。原为宁夏作家协会会员,现已回杭州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