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朋友,到西北,来盐池,都想体验风沙,欣赏雪景。西北雪景之美不用多说,西北的风在全国也是出了名的,2000年刮到了上海,又说漂洋过海刮到了日本。看来,东部的绿色没有挡住风沙,海水没有挡住风沙,蓝天成了风沙的坦途,天与地之间偌大的空间是风沙的通道。风沙飞扬,流走,肆无忌惮,呈现着可恶的情状和无可抵挡的野性。这情状和野性,南方的朋友无论如何想象不来,感受不来。于是他们想置身于西北,亲眼看一看,亲耳听一听,亲身体验一下。
他们高高兴兴地来了,坐飞机从南天来到北地。风也从贺兰山阙吹过来了,毛乌素沙漠扬起了昏黄的沙尘,银川平原的树梢颤抖着尖厉的叫声,鄂尔多斯台地万马奔腾,风帘沙幕再也不是优美的说词,而是一片让人诅咒的景致。南方的朋友置身于风沙中,悲哀顿时从心底生起,忧虑也让他们心有余悸,而对西北人的同情和佩服也潜滋暗长了几分。他们一如西北人,在风沙中呻吟,喘息,埋怨。他们的叫苦声,让西北人听了发笑,是趣笑,也是苦笑。在笑声中,西北人会关切地问南方的朋友:经历了这风沙,你们还来西北吗?他们淡淡地一笑,不知可否地摇头。看来西北的风让他们真正地了解了华夏大地南北环境的巨大差异。
然而,西北的雪却让南方朋友陶醉。天阴了,风停了,天空乌沉沉的,厚重的云层让人沉闷。南方的朋友就焦急地问:会下雪吗?怎么还不下雪?西北人看看天,摇摇头,叹息地说:应该下吧!然而乌云骤然退去,风的尖厉呼叫声让人又一次紧锁了眉头。西北人让这种天气骗过多少次了:眼看浓云集结头顶,黑云压城,挥之不去,蓄积的雪水即将飘零,然而却欲下不下,让人焦急。这时候,南方的朋友站在屋子里,透过玻璃窗,静静地观察天色。而一旦有了雪花,那顽皮的小精灵星星点点地从空中飘落下来时,南方的朋友会不顾一切地冲出屋子来到院子狂奔起来,不停地喊:下雪了,下雪了!那种欢欣,那种憨态,又让西北人大笑不止,并作为美谈,相互转告。西北人这一笑一谈,总包含着几分得意:我们西北也有南方人喜欢的东西啊!可是雪,总是那么稀奇,稀少,稀罕。盼望它,西北人和南方人一样望眼欲穿,焦急万分。
体验了风沙,欣赏了雪景,南方朋友会说:不虚此行,该回家了。西北人会满怀歉意,自惭内疚,不禁仰天叹息,捶胸自问:难道我们西北就向南方朋友展示了这些情景?
西北,你真是如此荒凉、苍白,再没有值得南方朋友观赏的景致吗?
其实,人们都没有留意,我们西北,大漠深处还有一种景致是相当美丽的,那就是大漠晴日。
大漠的晴天很有特色,她的美不在景色而在气色:淡蓝清悠,明净亮丽,温润柔媚。毛主席诗词《沁园春·雪》中描写的“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就是这柔媚气色的真实写照。妖娆的不是山川,而是朗朗晴日下山川反射出的红与素相得益彰的诱人气色。
这种气色南方是没有的。南方因潮湿、高温、人稠、地窄,天空时常弥漫着蒸腾的热气,那热气盘旋、郁结,笼罩着山窝或城市,天空晴而不朗。强光又刺得人眼眶缩小了许多,不能看得很远。绿色固然很多,堆叠成团。但树的绿色与天的蓝色对比度小,且单调呆板,缺乏多变,绿与蓝相互反射,形成雾濛濛的气色,让人胸闷。
大漠的晴天远不是这样,只要不刮风,只要干枯的云不来蔽日,空旷的大漠和辽阔的草原就会洋溢着明净的气流。天幕扯得很高,似穹庐,笼盖四野,没有一丝流云,远古的色彩清悠悠地铺射下来,黄沙、青山、枯树、衰草全都披上柔和的光线。极目远眺,大山棱角分明,皱折清晰可辨,整座山摆放在天边,晶莹明丽,似水洗过一般。山下连片的沙漠形成浩瀚的沙海,一座座沙丘,圆润丰满,安详,恬静,昏黄的色彩细腻得没有一点沉渣。层层叠叠的沙棱,宛如大海的波涛,汹涌着幽深的静谧。盐湖和水库,像打碎的镜片,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沙漠中,放射着明净的色彩。荒草滩一味地灰褐,羊只在草丛中,一群一群,绵羊和山羊黑白分明地漫游出无数个赏心悦目的图案。此时此刻,你会感到出奇的安静,这安静就是西北荒凉的根本原因。
是啊,西北,你总是缺乏南方“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那特有的情绪。由于躁动不安,南方的山头时常翻卷着浓重的云雾;由于偏于安静,西北的山在晴朗的阳光下像刚刚梳洗过的少女。南方的海水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西北的沙海,一旦风平树静,那层层叠叠的沙棱就凝固成安详的波涛。南方的草木四季释放着生命不老的绿液;西北的草木,阳春三月还穿着灰褐色的衣服安然入睡。南方的天被热浪烧灼得蒙着一层纱,雾气腾腾;西北的天娴静地涂着鸡蛋清,稚嫩地透明。所以大漠晴日,你会看到真实的蓝天,真实的青山。这个季节,沙漠、枯树、衰草,确实荒凉。但这明丽的气色确让这荒凉极富诗意。“大漠孤烟直”不就是在这清悠悠的背景中形成的吗?“长河落日圆”不正是大漠晴日悠扬缠绵歌曲的尾声吗?
大漠晴日,南方的朋友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