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剧发表于2003年《太行文学》,曾获第三届中国戏剧文学奖铜奖
题记
建国初,在我们祖国的太行山深处,一个二十多户人家的小山庄西沟,接连出现李顺达、申纪兰两位全国劳动模范,双双出席了首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这在中国农村还是绝无仅有的。它,标志着人民当家做了主人。申纪兰,至今还是全国惟一连任第一至十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对此,江泽民同志赞誉她为“凤毛麟角。”
这里叙述的仅仅是她在改革大潮初期生活、工作的片段。不少人说她太不合“潮流”,为她主动放弃当官和许多个人致富的机遇而惋惜;年轻人嘲笑她“傻帽一个”;当然,也有人赞誉她是“山区孔繁森”。无论旁人怎样论长道短,她总是那样执着。亲友们玩笑地说她“死不悔改”,她笑着回答:惯了,也老了,改不了啦!其实,很多地方,她还是悄悄地在改,使劲地改,拼命地改。这一切,该褒该贬,任人评说。我与纪兰同庚,曾插队西沟,朝夕共处,改革开放后,仍往来不断。但,岁月如流,毕竟年逾古稀。她依旧忙于村务,我也已离休,今后很难经常会晤,特作此剧,以示对这位太行英雄和我在西沟岁月的怀想。
时间改革大潮初期。地点山西西沟村。
人物-全国劳模,西沟村党支部书记。
申纪兰——周占军——西沟村党支部副书记。牛春旺——西沟村委会主任。纪兰母——纪兰的婆婆。秀秀——申纪兰的弟妹。秋生老汉——西沟村民。张建平——西沟村民。秋生老汉的孙子。马召娣——申纪兰年轻时伙伴。小赵——村委会秘书。哑巴——放羊村民。吕老板——民营企业老板。女秘书——吕老板秘书。李安民——民营企业家。周秘书——市人大秘书。吴兴国——某公司经理助理。刘工程师——硅铁厂工程师。老肖——南方推销员。河南老农、西沟村民、小学生若干。
1954年10月1日,申纪兰(左三)、李顺达(左一)在天安门观礼台上(序)
幕前朗诵。在贫困的太行山区,一位年近古稀的普通农村妇女干部,唯一连任第一至十届全国人大代表,受过三代党和国家领导人亲切接见的全国着名劳模申纪兰。为了摆脱旧体制的桎梏,迎接改革大潮的到来,曾一度陷入迷惘。“柳暗花明”,由于她不断更新观念,终于从困惑中解脱出来,带领全体村民,正确继承革命传统,奋力拼搏,奔向小康之路。对此,江泽民同志曾赞誉她为“凤毛麟角”。虽然时过境迁,但,“温故而知新”,回顾这一苦涩、艰辛而又令人欣慰的历史片断,兴许对激励人们倍加珍惜、发展改革成果,能有所启迪。
歌声起(字幕):太行山啊山连山,弯弯的脊梁扛起天;托出个太阳高天上挂哟,抱回个月亮怀中眠。太行山啊山花鲜,年年岁岁映山巅;白云邀它远方游哟,不知它根儿在山间。太行山啊路弯弯,赶路的人儿情绵绵;千里万里走出山,迎着山风又回转。太行山啊山连山,块块山石沉甸甸;汗雨抹过山头绿哟,寄下深情诉长天。
悠扬的歌声中幕启,天幕上出现一幅幅壮丽的景色:天色微明,太行山波澜起伏,山坡上一簇簇山花在晨风中跳动,一条条山径环抱山峦,群山雄伟、高远。缓缓收光,歌声、景色渐渐隐去。
(一)
幕启,西沟山庄。申纪兰家正屋。场上设一桌两椅,桌上竖着一个牌匾镜框,里面镶嵌着一张写着“组织起来”字样的奖状。秀秀娘,听县上传说,俺嫂要回西沟?纪兰母我也听说了。秀秀好好的省妇联主任不当,偏要回村当一辈子农民,那是图甚哩?纪兰母总是舍不得离开西沟呗,要嘛想家得不行。秀秀我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
申纪兰手提一小卷行李进屋。申纪兰娘,秀秀。纪兰母纪兰,你真的回来了?秀秀嫂你回来也不先打个招呼。申纪兰(放下行李)娘,我出去一下。纪兰母干啥?申纪兰找占军、春旺他们说件事。纪兰母刚从太原回西沟,又是火车,又是汽车,整整累了一天,今天哪儿也不准去,给我好好在家歇着!秀秀嫂你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多少悠着点!申纪兰(笑了)好!今天听你们的,哪儿也不去!纪兰母(也笑了)这就对了。真要有事,还怕他们不来找你?申纪兰娘,我把省妇联主任给辞了!秀秀嫂我说你们省妇联也太不像话啦!申纪兰咋哩?秀秀好赖你也是主任,在省妇联工作这么多年,回西沟来来去去多少回,从没要过一次公车,这,咱不说了。这回临走了,怎么也不派个车送送?!申纪兰这你可错怪人家了!他们再三要派小车送,是我坚持不让,咱这是回村当农民,又不是出差,抖什么威风!
秀秀(不满地)还抖威风呢?省里那么多领导干部,就数你没个官样了,办公室支张床,吃饭去大灶排队,现在当官的谁还这样?听说,每天早晨你还替他们打扫机关大院,也不怕别人笑话!
申纪兰笑话啥?咱这是在村里每天早起扫街扫院惯了,又不是扫给别人看的。秀秀(无可奈何地)你呀!(停了停)嫂,你那省妇联主任,真的辞了,说不干就不干,还回西沟当农民啦?申纪兰那还有假!秀秀(仍有些不信)把户口也转回来啦?申纪兰转啥户口?根本就没办走!秀秀搞了半天,当初你就没打算长干呀!申纪兰是呀!纪兰母秀秀,别再盘问你嫂了,回来就回来,当农民有啥不好,只是回来的太不是时候!秀秀你一定是为联产承包的事才风风火火急着赶回西沟的吧?申纪兰你咋知道?秀秀谁不清楚,你是“一股筋”,从办农业社起,你心里就只装着个西沟。申纪兰看你说的。秀秀听说你要回来,都等着你来收拾这烂摊子哩!(收拾桌子,见桌上“组织起来”的牌匾镜框)嫂,眼看都个人承包了,这“组织起来“的奖状要不要收起来?申纪兰(想了想)先放着吧,总说明咱西沟还有过这么一段。
周占军、牛春旺先后进屋。牛春旺纪兰婶,你真的回来啦?申纪兰真的回来了。周占军听说辞了省妇联主任不干了,还回西沟当农民啦?申纪兰(点头)嗯。牛春旺(婉惜地)国家干部有啥不好,省妇联主任可是地、市级干部,比七品县官还高一品,人家想当还当不上,你咋就舍得?申纪兰有啥舍不得的?咱就不是当官的料!牛春旺什么料不料?这几年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嘛!你没听说,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申纪军是啊,你是建国初期的老劳模,又是全国唯一从第一届连任到现在的全国人大代表,这省妇联主任轮也该轮上了。申纪兰咱不说那些了。牛春旺说实话,西沟还真离不开你。申纪兰不是西沟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西沟。
村里放羊的老羊倌哑巴走进屋里。哑巴(拍手)哇!哇!申纪兰哑巴哥!纪兰母哑巴这是欢迎你哩!申纪兰这回不走了,跟你一块儿上山放羊,要不?哑巴(翘起大姆指)啊!啊!(又双手比划吹喇叭的动作)呜!呜!申纪兰(不解)你这是……周占军(见状解释)他这是盼你回来替他找媳妇哩!申纪兰(同情地)一个人成年在山上,够孤单的。(从提兜里取出一黑匣子)喏,把这玩意儿送给你,在山上也好解解闷。这,叫收录机,是我在机关时用的,现在用不着了。(指)喏,这是开关,一按就开了,再一按就关了。你看:(“啪”一按,传出悠扬动听的歌声: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哑巴接过收录机,高兴地笑了。他指指搭在肩上的放羊鞭,表示要上山放羊。
申纪兰等等。(递药盒)这是我从省城给你带的药,听说你的哮喘病又犯了。年岁大了,千万要多注意身子骨。(拍拍哑巴的肩膀)去吧,上山放羊去吧。周占军(玩笑地)上山去找你那好姑娘吧!牛春旺(也跟着逗乐)还有那明媚的月亮!
哑巴听着音乐,嘴里依依呀呀哼着高兴地走了。
申纪兰他那病是给村上放羊累下的,白天要上山,晚上还要在庄稼地里圈羊卧粪,别说他这么大年纪了,就是年轻人也顶不住呀!纪兰母占军、春旺你们说话。书记、村委主任一起登门,一定是商量大事来了。
纪兰母、秀秀同进里屋。牛春旺纪兰婶,你回来就好,你说到底该咋办哩?申纪兰什么事咋办?牛春旺联产承包的事呗!大伙都等着你拿主意哩。申纪兰我能有啥高招?还不是听大家的。先说说你们这书记和村委主任的意见。周占军春旺,你是村委主任,你先说。牛春旺我的意见,坚决按中央精神办。申纪兰占军,你这书记的意见。周占军按理说,早就该包下去。可是……分歧太大,不少人觉得咱村这些年搞得不错。虽说手头零花钱少了点儿,但,吃穿不愁,也不用操那么多心,这,集体经济也还可以,为啥非分不可?合作化时期的一些老人,特别是跟顺达哥一起过来的老党员,思想根本不通,您秋生叔,为这,跟他孙子张建平,都闹崩了,吵吵要分开过哩!
申纪兰都是些创江山的老哥儿们,辛辛苦苦经营了几十年的家业,一下全分给了个人,能不心疼?说实话,我在感情上还一下放不下哩,何况他们!牛春旺那咋办?上边催得那么紧,三天一个电话,五天一个文件,没完没了的。
再说总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周占军我倒有个变通的办法,不过,得办得巧妙一点。申纪兰(迫不及待)快说说,啥办法。周占军(神秘地)咱给他来个明包暗不包!牛春旺啥叫明包暗不包?周占军指定一两名干部包上一两亩地,做做样子。实际上搞的还是集体经济,村民们不会有意见。上边追查起来,咱干部也带了头了。等刮过这阵风,看看形势再说。申纪兰不行不行,咱不搞那明一套暗一套的把戏。申纪兰年轻时的伙伴马召娣风风火火走来。
马召娣(进门就喊)纪兰!申纪兰召娣姐!马召娣(亲热地捶了申一肩)听说这回不走了?申纪兰(还了马召娣一捶)不走了,手续都交了。马召娣你走时我就说过,早晚得回来,这不,果真回了不是?周占军你是二孔明,能掐会算未卜先知!牛春旺你咋知道她早晚得回来?马召娣你忘了,临走时,她还哭了一鼻子。身子走了,心没走嘛!申纪兰这几年,真叫我想死你们啦!马召娣这多好,咱姐妹俩一块儿种地多痛快!申纪兰对,动弹在一起,拌嘴在一起!马召娣(同时)拌嘴在一起!
二人相视而笑。马召娣(停了停)纪兰,说正经的,我问你,听说你回来马上要分地?申马兰你听谁说的?马召娣甭管谁说的,有这事没有?申纪兰暂时还没定哩。马召娣没定就好。我们受苦受累创下的家业,就这样白白分给他们啦?申纪兰你说的谁们?马召娣我说的有的年轻人,平时不安心在村里好好劳动,提起分地,倒挺积极,还说什么要按人头平分,一分也不能少。凭啥?当年垒坝造地,他们扛过一块石头,挑过一担土?那阵,还没他们呢,凭啥跟我们平起平坐!申纪兰这些都有政策规定。马召娣我不管政策不政策,反正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闹平均主义!周占军召娣姐,你这,该不是得了红眼病了吧!马召娣什么红眼病?我就得了红眼病又咋啦?对那些坐享其成的眼红不应该?
谁敢把地瞎胡分了,我跟他没完!(欲走)牛春旺火气还不小哩!马召娣(又返回)咱可有话在先,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气冲冲离去)周占军这倒好,找上门来了!
张秋生老汉气冲冲走来,与马召娣撞了满怀。张秋生(瞪了马召娣一眼)没长眼!马召娣你有眼?(双关地)有眼——看好你那牲口!(下)张秋生(似懂非懂)有眼——看好我那牲口?!(好像感悟到什么,急忙进屋)纪兰,听说咱们村也要分地分牲口?申纪兰咋哩?张秋生我们盼你从省里回来,就为的给我们分地分牲口?申纪兰秋生叔,那是中央精神。张秋生咋?过去号召组织起来,就不是中央精神?申纪兰那是两码事。张秋生我还不知道那是两码事?申纪兰(急了,越说越说不清)那是一回事!张秋生什么一回事!一会儿两码事,一会儿又一回事,别来回捉哄我老汉啦!申纪兰我是说,无论过去号召“组织起来”,还是现在提倡分田到户,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让大家尽快富起来,过上好日子,只不过情况变了,形式不同了……张秋生不是情况变了,是你忘了本了!为了垒那拦洪坝,垫那河滩地,寒冬腊月,冒着风雪,从山上扛下一块块石头,又从外地挑来一担担土,大伙受的什么苦,遭的什么罪,累病了多少人,难道你都忘了?就这样,说分就分了,你就不心疼?
申纪兰秋生叔,我哪能忘了,哪能不心疼?
张秋生那为啥还分?我问你,当年要不是组织起来,一家一户,咱西沟能垒起这几里长的拦洪坝,垫成这上百亩的河滩地,种上这几千棵苹果树吗?这集体经济有啥不好……申纪兰秋生叔,你是多年的老劳模,老党员,不管怎么说,这是中央精神,党的号召……张秋生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别的村咱不管,反正咱西沟不能分,谁要从我那里拉走一头牲口,我豁出老命跟他拼了!村委会秘书小赵匆匆赶来。
小赵纪兰婶,县里又来电话,问西沟的地几时能包下去,要再不包下去,县上要来西沟开现场会啦!牛春旺他妈的,这不是存心出咱西沟的洋相吗?小赵他们还问:你还想不想当这劳模?你不当劳模,也不能拖了全县的后腿呀?
张秋生(一下蹦了起来,大声吼叫)太欺负人!当年砍合作社那功夫,不是也来了工作组,开了现场会,不都挨了毛主席的批评灰溜溜地走啦!来吧!让他们来吧!看最后谁斗过谁!
申纪兰(没好气地朝着小赵)你回他们话:就说承包的事,我们自己会安排。要来西沟开现场会,请便!(又更正)我们欢迎。至于个人当不当劳模,无所谓!
小赵应声欲走。
申纪兰(已稍冷静。又叫住)等等!(转念)算了,回头我跟他们说。小赵下。哑巴怒气冲冲进屋,朝着申纪兰“哇哇”乱吼乱叫。
申纪兰哑巴哥,别急,有话慢慢说。哑巴依然乱吼乱叫乱比划。周占军(揣摸着问道)你是不是想问要不要分牛羊?哑巴连连点头。牛春旺(试探地)真要分了牛羊呢?哑巴听了,愣了一阵,突然朝申纪兰“哇”地大吼了一声,将收录机往桌上“啪!”猛然一甩,嚎啕大哭狂奔而去。张秋生哑巴!哑巴!(喊着追出门去)周占军(感慨地)秋生叔说的也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申纪兰大伙儿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这事看来还挺复杂的,是得慎重对待。什么时候承包?怎么个包法?村民们,特别这些老人们的思想工作怎么做,得考虑个稳妥的办法,别出了事儿。张秋生(返回。教训地)你们这是逼着哑巴说话呀!分了牲口分了地,这些人咋办?谁管?申纪兰我管。张秋生集体财产都分了,你管?管个屁!(气急败坏,指着申纪兰鼻子)败家子!
(又指着周占军)一伙败家子!牛春旺(不满地)有理也不能骂人呀!张秋生骂人?(不屑地)你小子想挨骂还不够格哩!牛春旺(气极)你——依老卖老!张秋生我——倚老卖老?!老又咋啦?我这老劳模是大伙选的!咱西沟这老先进(指桌上的奖匾)是大伙血汗换的,毛主席亲手批的!(忽然发现牌匾上“组织起来”字样,双手捧起奖匾,嘴里不住嘟囔:“组织起来,组织起来”,突然神经质地吼叫起来)组织起来!完了,全完了!(“啪!”的一下将牌匾猛摔于地)众人皆震惊。张秋生抱头痛苦地蹲在地上……申纪兰抱着破匾在暗暗流泪周占军、牛春旺在一旁伤心,发愣……申纪兰秋生叔,你打我骂我都行,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摔这匾呀,这是咱村的心血,是毛主席奖给咱顺达哥,奖给咱西沟的荣誉呀!张秋生(痛心疾首)顺达,我对不住你,对不住西沟!对不住毛主席呀!我该死,我真该死呀!(挥拳痛打脑袋踉跄而下)众人(急追下)秋生叔!秋生叔!灯急暗。音乐声骤起。
(二)
小花背山上,处处苍松翠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