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二愣听了祖父和父亲的话深深地点了点头,没说话走了。他先找了书记李玉英,又找了妇联主任小玉英,建议立即召开支委会,研究处理大队出现众多妇女明知故犯地拿摸集体粮食的事件。
李玉英和武富商量,当夜召开了支委会议。参加的人有书记李玉英、主任武富、副书记武二,治保主任武二愣、妇联主任代会计小玉英,支委代大包管富贵、组宣委员郝庆荣、生产总队长武茂,以及缺席的一个民兵营长等八人。
农历九月初,夜长了许多。晚饭后支委们一行八人来到大队办公室,墙上的挂钟响亮地敲了七下,书记说:“七点啦。”说完坐在办公桌的南侧,支委们有的围着桌子坐下来,有的找了椅子随便坐了。爱好抽烟的武二、武茂富贵抽着水烟,在那儿吞云吐雾。
玉英说:“今天晚上咱们讨论、商量妇女们拿摸集体的粮食问题如何处理,着重是如何制止的问题,大队依据上级的方针政策和我队的规章制度,更要结合实际情况去妥善解决。”
庆荣说:“有关这类事的发生,现在的人们不叫‘偷’而是称‘拿’!”
武二愣结巴着嘴说:“太太太多了!女女人们都在腰里装,我已数过啦!五百多人哩!”
武富说:“饿肚归饿肚,总不可暗中往走转粮食吧!妇女本事大不顾脸儿,那些男人和孩子怎办?”
小玉英说:“今年的粮食多啦,让社员们吃饱,她们也不可能指望小偷小摸发财呀!”
武茂斩钉截铁地说:“咱今年丰收啦,就大吃大喝?那灾区和国家机关、部队、学校、工厂矿山的人就饿着吧!”
书记也发言了,她说:“你们别说困难啦,咱们说如何解决问题的办法吧!”
富贵又是第一个发言了。他说我还是那句话“要让女社员不拿摸,就得让她们吃饱。从现在起口粮加到一斤,今年队里的蔬菜好收成,每人吃上一碗也就差不多了。”
武二说:“我同意富贵的看法,我加点意见,牲畜饲料咱大队每年留几万斤哩,大牲畜和羊冬天喂上点儿,一到夏天就用不着喂啦……”他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出院去咳嗽了好一阵,抹了把鼻涕返回来坐下,打断别人的话他慢条斯理地继续说:“过去单干时牛驴骡马和山羊谁没养过,冬天、夏天都是靠坡吃草,家里连草也没有,那里有饲料哩,一年一年都要过去,死了的是少数三类老、弱、病、畜,牲畜本来是吃草的,有草有水有圈就行。”
武二的话大家听明白了,岁数大了的人更清楚,因为他们都亲自喂养过。
小玉英反对说:“我不同意您的意见!既然如此,国家为啥给我们留饲料呢?”
武茂反问说:“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自然条件相同吗?”庆荣说:“我以为不管采取啥办法,一不能饿死人,二不能背离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金光大道!”
武二愣的意见是不管采取啥办法,社员们规规矩矩就好,并将拿去的粮食必须退回大队来,要不他就没法搞治安保卫了。
武富认为大伙都是说得心里话,实事求是的老实话。他又说:“我同意社员口粮每人每天一斤,从饲料里抽点儿,多吃些蔬菜问题就迎刃而解。”
李玉英说:“实事求是解决问题,先国家后集体,尽量让社员们吃饱,就这么定!散会!”
二日八点,玉英让丈夫在高音喇叭上向全体社员们公布了讨论的结果,当日的妇女们连一个拿摸的人也没有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社员们听说大队今天要庆祝粮食大丰收,管饱地吃饭管够地喝酒,一向忧愁苦闷的他们,脸上难得有了笑容,整个村庄笼罩着过节一般的喜庆气氛。众人奔走相告,众口一词地说:“从今天起食堂吃饭不定量啦,能吃多少吃多少管饱地吃!”一群群的孩子们欢天喜地,笑着叫着:“今儿食堂给人们吃肉菜!吃白面馒头!”
食堂屠杀了自养的三头肥猪,总共八百余斤肉人均近四两,据说要炒八凉八热,叫做八八席,肉、鸡蛋、蘑菇、粉条、豆腐等等,还买回了纸烟、烧酒、糖块,应有尽有。庆荣写了副大对联,贴在食堂的大门上边:
山洪泛滥毁我家园恨苍天无情
政府关怀社员同心赞人间有爱
横批是“人定胜天”
时不空过,路不空行,社员们在回家时,人人捎背几捆沉甸甸的庄稼,他们送到场里满头大汗地跑来大食堂的大门前,在备好的温水池里洗了手脸进饭厅吃饭。
村里的老人和学校的学生早坐在座位上。人到齐了,三声炮响服务员开始上菜,先凉后热依次地端放在大圆桌之上。书记李玉英走到食堂的正中,作了简短讲话:“父老乡亲们,您们好!我们在党和各级政府的正确领导之下,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党给我们赈济了粮食、物资和现款,也鼓励我们要挺起腰来,安定思想情绪,团结一致,发愤图强,以艰苦奋斗的精神,忍饥挨饿勒紧腰带,苦战了一年多把失去的损失补回来,还获得了农业大丰收。为了庆祝战胜特大天灾后的胜利,我们社员欢聚一堂,共饮庆功酒!”
今天的餐厅热闹非凡,格外红火,到处是社员们的欢声笑语,喝酒猜拳声,汇集在一体震天动地,像似江河在合唱,也像海洋在咆哮!连厨房里全体炊事和管理人员也跑出来观看。
今日的馒头不定量也准备得多,每个馒头计量半斤。没想到像搞吃馒头竞赛呢,社员们一股劲地吃,他们吃得香吃得快,这边要酒,那边要馍,两千多斤白面吃了个精光,还有的社员说:“没吃饱。”好些人吃了三个大馒头,还有的吃了四个,人们吵吵说二愣子竟吃了五个夺了冠军。
李玉英、武富、武二他们一听连忙跑来制止,但已经晚了。顷刻间有二十多个身体虚弱的娃娃女人躺在地上。人们都捧着撑得溜圆的大肚吵开了:“吃饭不懂饥饱,粮是集体的,可命是自己的呀!”
这可把干部们惊傻了,好流泪的李玉英又哭了,她泪流满面地说:“唉!大集体跟小家庭一样,走到不顺的地步时坏事一来就是一串,掏了个好心却干下个歹事呀。”
干部和党员们又忙了起来,有使用土办法引吐的,有打电话向上级报告的,有绑担架的,折腾了半天,社员们基本保住了生命一共撑伤三百余人,上吐下泻,还有不吐不泻肚子难受不起炕的。不幸的是保护集体财产的钢铁硬汉——中共党员大队治保主任(支部委员)小武一顿饭把他的生命夺走了,是武二的最大不幸,也是大队的损失。让人悲痛不已。
他的父母和老婆孩子如何想念不提。哑梅娘们的生活除她自费之外,其余困难由大队负责补助。出殡所需的装殓、棺木和出殡所用的花费均由大队支付。
出殡那天,天空布满阴霾,百余名党员胸前带着小白花,书记李玉英致了悼词。她说:小武生理上有缺陷,那是先天的不足。但他有一颗为党为人民的赤胆忠心,忠心耿耿地保护集体的利益,在任何困难面前不畏难、不怕死,只要有一口气他要勇往直前奋斗到底。他生前多次说过,他的祖父、父亲都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坚强的革命战士,他发誓要接下他们的班,去完成社会主义事业和共产主义事业!
“尊敬的小武你走了,但你的英雄形象却永远留在我们的心中!”她哭了,哭得很伤心。
庆荣说:“小武看起来是撑死的,其实他是饿死的。他是‘粮管’,守着糕盆多吃点儿也不算过分,而他却饿死了,你们谁听说过这样的事。”
安息吧,小武同志!
三十三
光阴似箭,眨眼1962年到了。公共食堂停办了。李玉英说:“以后办不办那是后事。”上级有指示给社员重新留自留地每人二分。从此“吃不饱”三个字再也听不到了。
政策比较宽松,农民不仅有了自留地,还可以养猪养鸡,也可以养少量的自留羊,还可以在不影响集体经济的情况下,刨种少量的小片地以及上山采集野生小药材。她要会计深入到户调查了解三户(上中下)个人收入情况(自留地及家庭其他收入),报告大队。
在此期间小玉英亲自及时地跟踪进行了调查研究,她说:“这次自留地的落实,社员们很高兴。”被他们称之为“救命地”。说“救命”是因为连续几年的自然灾害,和其他种种原因造成粮食减产,口粮严重地短缺,威胁着人民的生命安全。
田进全家四口人共留自留地八分,共两块,又分在两处,是队里的零散地。他很勤谨,起早搭晚地将磁铁一样的地挖墟,地头地畔串进来的草根除掉。实种面积有所拓展。在肥料欠缺的情况下,他想方设法地利用了街上堆积的垃圾,掏炕土沤绿肥。由于肥料的增加,总产达五千五百斤,增产一倍以上,折粮(四折一)一千三百余斤,人均三百二十五斤。
一床不睡两样人,田进勤谨他的老婆更勤劳,每天给集体干活,回来还要做饭、喂猪、喂鸡。她喂了二十多只鸡,喂得好生蛋多,每日生二(市)斤,一月下来可卖现金五十多元,称‘鸡屁股银行’。猪呢尽管没饲料,光煮野菜(发酵)一年一头肥猪可卖近百元。
调查了三户,情况都差不多。她想,社员们还是很遵纪守法,所有这些是符合政策和大队规定。
她回到了大队只见一个外号叫野人的在会计室里,年近三十岁的他,以搞占卜为生,不愿参加集体生产劳动。常常云遮雾罩地说大话,总是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不把凡人瞧在眼里;但是见到强过他的人,有钱有权的人他就腆着脸阿谀奉承,如蚁附膻。他喜欢赌博,尤好寻花问柳,但凡歪道都跟他沾点边,几年下来坐吃山空,只剩了父亲留下的一处院落。
会计小玉英说:“真是惹人讨厌,像个狗似的打不离门。”
野人咯咯一笑,说:“三九月天的公狗可忙着哩,每年如此,这是规律嘛。”
小玉英听了翻起白眼瞅了他眼,“唰唰”地又记起帐来。
野人又厚着脸皮说:“嗨嗨,我长着两条腿就是由不得我指挥,腿儿要去的地方不去不行,关键是你太有吸引力。”
小玉英边写边说,“快别白日做梦了,该上哪上哪去。”
李玉英一本正经地说:“野人走正路吧,邪路走不通,即便走通也没有好的结果,趁年轻早回心转意。那哑梅多好,人样儿美,脾气性格和善,品质也够格嘛。”
野人嬉皮笑脸地说:“李大姐!我已是近三十岁的人啦,哪有大岁数的姑娘哩,我宁愿打光棍也不娶个丑老婆!不然的话我早娶上啦!”
玉英说:“哑梅说话有点欠缺,要说漂亮,村里还不是拔尖的相貌吗?”
野人说:“她的孩子七八岁啦,能过到一起吗?”
玉英说:“肯定是人家爷爷奶奶养活呢,绝不让她带走的。”
野人一脸坏笑地说:“人样儿不如小玉英,我就不娶!”
小玉英真拿他没办法,不管别人多难为情,他就是没羞没臊的,大庭广众之下,口无遮拦。
玉英说:“她还不到三十岁的人呢,不可能守寡一辈子的!她定要找你算卦哩,到那时你问她一问,看她说啥呀!”
正说着润叶快步走了进来。
三人久别重逢格外亲切,热闹地寒暄了起来。
润叶开门见山地说:“我这次回来不走啦,是国家裁减压缩多余的工人,精减人浮于事的干部,工作人员超过了需要。”
小玉英放下手中的笔,把润叶一把拉到她面前挨她坐着,抓着她手看着润叶说:“严林呢?”
润叶说:“人家有靠哩,舅父是县委组织部的官儿,他升了公社副书记啦!”又补充说,“严林不同意我回农村呀。”
“应该说他的后门你也不例外吧,为什么要回这土坷垃公社呢?还是当干部好呀,吃好喝好,成天干干净净是受人尊敬的人,当农民是尊敬他人的人呀!听说你连写了几次申请,坚决要回农村呢,你呀是个啥人,你回来就后悔呢!”小玉英说。
润叶说:“不会后悔的,行政干部是做人的思想工作呢,成天让你跟男同志们一块下乡,受气受累不提,休息不方便,走路也不方便。每月拿上四十多元我真的干烦啦。”
“经常住娘家行吗?严林能长期离开你吗?他长期在外你放心吗?再困难当干部也比当农民好,不信到时你就后悔啦。”小玉英说。
润叶说:“公社离咱村十多里,礼拜日可回来呀。”又说:“见景不如说景,说起来是当干部好,其实当了你就尝到是什么滋味,应该说我也算个有文化人,然而我却啥也干不好。工作不好做呀!行政部门的工作很复杂,人是有思想,有看法的动物,你能否说服了他们,他为甚要听你的话,这可不是人人能办到的事儿。我生来是个说实话的人,从来不会说假话,而且在会议或某种场合上你要提出反对的意见来。这样下去怎能不得罪人呢?”
玉英说:“现在农村形势好转啦,那些盲流城市的民工和工矿企业的工人返回农村的很多。他们说如今的农民既有自留地又能刨小片地,黑市上一斤玉米出卖一元哩,比国家收购价高出十倍还多哩!干部、工人们每天一斤粮能吃得饱吗?”
小玉英说:“咱们大队趁大炼钢铁的机会溜跑的青年,现在回来百分之八十,很快都要回来。”
润叶说:“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全国学习人民解放军,上级要我们搞得既轰轰烈烈,又扎扎实实呢!”
李玉英说:“大寨陈永贵以愚公移山的革命精神,向七沟四坪两大洼宣战造田,向穷山恶水要粮、要财富……”她想了想又说:“我们要学陈永贵的创业精神,决不能照猫画虎,而我觉得我们是学他的精神去改河、打坝、造田,也引水上山修渠浇地。”
润叶和两个玉英从大队办公室走出来,只见那位媒婆大娘领着哑梅去了野人家,也不知是占卜命运,还是提亲。
润叶的儿子已四岁了,因为他生在国庆节,所以起名叫严国庆。小国庆长大了,胖乎乎的,是个靓仔,很顽皮,一天到晚蹦足达个不停,见啥玩啥,啥东西到在他手里立刻就可报废。妈妈中午强制他睡了一小会,一睁眼就瞎害,他爬起就下地把妈妈最心爱的紫红色的大花暖瓶“咚”地推倒破碎了,滚烫的开水冲上他的两脚,他“哇”地嚎啕了起来。妈妈忙过去说:“气人的顽皮鬼!幸亏穿着鞋袜,要不褪了你的皮!你小子险些给闯下了娄子!”
妈妈把儿子托给他姥姥,去供销社买暖水瓶。一推门只见小玉英和供销社主任罗厚生翻滚在一起,哼哼唧唧地叫着声音很难听,她顿时脸红到脖子根,热辣辣地发烧,连忙退出了门外站在走廊中。
她想:“小玉英姐本不是这样子的人……她……她……她多次表示,坚决不做第三者。哎,看起来女人跟男人没有两样,过头话绝对说不得呀,谁知她已年过三十,竟然被那些寻花问柳的攻克啦……尘世上真是说不尽的话走不尽的路,‘钉棺论’不无道理。世上的红男绿女,你有情他有意,随时可碰出‘情爱’的火花来。”
小玉英问:“刚才闯进来的是谁呀?”
罗厚生说:“你没看着吗?是润叶。”
小玉英说:“唉呀,这……这怎么办呢?怎能堵住她的嘴呢?”
罗厚生说:“要让人不知须得己不为,棉花能包得住火吗?再说来咱岂能就此结束吗?时间长了,不会有不漏风的墙!”
小玉英说:“‘锣鼓长了没好戏’,事出来能收拾吗?”她愁眉苦脸地两眼有点儿潮湿。
罗厚生说:“走到那儿算那儿听天由命吧,一不做二不休啊!”
小玉英说:“我知道这事难合难离,快乐少痛苦多,如果被家里发现了,你的工作也有革职的危险,我的党籍也得受处分……”
罗厚生说:“不管那些,我还还是那句话,一不做二不休,爱咋咋地,我你的关系利刀难断,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我们俩要活,活在一起,要死,死在一处……”
小玉英想:“唉,到现在顶回去的男人难以数清,没想到竟被,他把我……我过去认为凡有第三者都是赖女人,我现在也是一个赖女人啦,我怎能够在树林村干工作呢?”她唉了声低下头去掉泪了。
罗厚生看见她的情绪既紧张又痛苦,就连耍带笑地说:“再……”说完便伸手撕扯她裤子……
小玉英用胳膊肘把他捅去,说:“你做起啥来没完没了!身体受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