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村的山山岭岭,沟沟湾湾,块块田地都是长势喜人。绿色的树叶,绿色的草地和那绿色的庄稼绿的是那样的浓,浓得像要流出汁液来。清澈的小溪、小河是那样的明亮,亮得耀眼、炫目!村子上空的燕子如繁星那么多,它们从庄稼苗子上啄了害虫,“哟——咕嘟嘟嘟——”快乐地歌唱,窝巢里的小燕子们吃好喝好就要长大了!
夏锄大检查结束,兰兰找武二叔,想要请教一下如何利用夏闲时间组织社员干些有益的营生。兰兰进了武二家,他刚吃过早饭,抱着“咿咿呀呀”将要说话的小孙孙,在院旁站着观看着院内诸多应做的营生。
“兰兰,你稀罕!”是武二边迎接她边说。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他住着的东屋。武二老婆笑着把她让在椅子上,说了些家常事儿。堂屋站着的二愣子绷着脸儿梗着脖子,似乎在跟哑梅生着闲气。哑梅呢,端着茶盘拿着暖壶来招待客人。他用手势和表情是同情兰兰:她指着兰兰那只空袖子伸出自己的大拇指,抬得高高的,其意是说你是好样的!
兰兰转入正题,武二说:你来了,我正想找你去,有事与你商量,是请示你。
“那好!武二叔!您说我听着!”
武二把小孙孙递给老婆,取了笔记本子边翻边说:“兰兰呀!我是小心眼穷怕的人,只是嘴多磨磨叨叨的让人讨厌。”
“挺好!挺好!像您这样的人很少呀!”是兰兰打断武二的话说:“您呀,给社里立了大功啦!全村社员都这样说呢!”她很钦慕的说。
他说:“人的禀性各异不可强求,我看见他们做事不跟心有意见,人家们会欢迎我吗?”他又嘿嘿笑了。
兰兰拿出笔记本来。
上级提倡:“水、肥、土、种、密、保、工、管称农业‘八字宪法’。咱们社已抓住了‘水肥土种’,还有个‘管’字哩,‘管’就是田间管理!‘土’就是土地加工呀!咱们已搞过扩地展地,挖去草种、挖去地里所藏的石头块儿,把像路似的磁地挖墟就不是在这个‘土’字上下功夫吗?”他说着就又抽起旱烟来。
村外一里外的河床北,有百亩有余的河滩原来是肥沃的水浇地,是民国初期被洪水冲没堆积了沙石,那时因山上的树被反动政府砍去当柴烧了(每年摊派大柴),造成水土流失,山洪暴发地被冲毁了。从今年起先筑一条大坝,三年内把那些沙石起去是保粮地呀!
兰兰也听父亲生前常说树林村人民穷,就是穷在“水浇地”被山洪冲毁没力量重修。
“刘书记!”武二说。
“武二叔!千万别这么叫。”兰兰严肃地纠正他说,“叫我的名字就行了!再不准那样地称呼书记呀主任呀的,那仅仅是单位管事人的职称。”她说:“好了,武二叔,今冬农闲时以社为单位组织动工。三年保证完成……”
武二笑了笑,说:“好……”
十一
兰兰从武二家出来匆匆而行,待到汾河桥边忽见从对面飞快地走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来。“姐姐!”是那个女的兴冲冲地叫。
兰兰听得耳熟然而没敢答应她愣了。
“姐姐!你听不出我的话音话语啦!”
“你是江兰呀!”
“那有啥错呢!谁还喊你姐姐?”
“啊!我的好妹妹!有两年啦没见面,我想你哩。”说着两人拥抱在一起了。
兰兰还未来得及问候小叶,小叶就发现兰兰缺了一只胳膊,他呆呆盯着瞅了半晌,勉强地收束了心神,说:“嫂嫂你!”他忙跃前几步捏了捏她那瘪瘪的袖子,低声说:“怎么啦?胳膊?”
江兰一看,顿时心里一沉,她急切地抓起姐姐的空袖管,一边揣摸一边追问,泪水浸满了眼眶,又顺着脸颊默默流淌。
兰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描淡写地简短说了经过,却安慰妹妹说,“多大个事啊,瞧你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好了,赶紧回家,你们回来妈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她亲热地拉起妹妹的手,一边走一边问长问短。
江兰与妈妈久别重逢,如何的亲热可想而知不必细述。岳母暗自说:“小叶呀我的贤婿,你可不是个凡人呀!”她忙给泡茶倒水。
庆荣见了小叶也是连声称赞,“真是见过世面的,又有学问,风流倜傥,不对,应该是风度翩翩!”
刘生、刘根今天是那样的高兴、快乐,叔叔和姨姨拿来的饼干和许许多多的小吃喝,还有一件件的小袄小裤。刘生抓住叔叔的两只手不绝连声“叔叔”“叔叔”地叫个没完,刘根呢除了吃糖块又穿新衣裳,他问姨母说:“你念完大学去哪挣钱呀?姨姨!挣钱给我花吧?”
刘生比刘根懂事得多,他说:“姨母跟妈妈一样,都是挣共产党和毛主席的钱呀!姨母,你也回咱们村领导合作社吧!合作社可好啦”。
刘根说:“姨!别走啦!跟我妈妈在一起多好呢!”他拉着她的手,两眼端详着。
兰兰看着江兰说:“你们不在京都工作,为啥要回咱这穷乡僻壤呢?”
江兰说:“我们一连写了几次申请,要求回家乡建设新农村。下定决心到最艰苦的地方,谁知县里人事部们不同意。他们说三联乡以及树林村有你哩,搞得那么出色,已是县里的重点乡村了。”
“我已分配到县委办公室,江兰分配到县中学——是县里最高学府嘛!”小叶插嘴说。
“我听江兰说,你是北大文学系出类拔萃的学生!教授对你的评价很高,说你才华横溢,文采飞扬,且品学皆优,卓尔不群,是北大文学系学生的楷模。”兰兰说。
小叶笑了,嫂嫂真有水平,文绉绉地甩了那么多词儿。他说:“谢谢你的抬举,我可实在不敢当,我实实在在就是个普通学生嘛!”他又接着说:“嫂嫂!你从小就是个刻苦好学的人。现在你更上劲啦,文化嘛越学越感到不足。”
嫂嫂点点头。
“看你学了多少古今中外的名著!令人钦佩啊!”小叶由衷地赞赏。
嫂嫂说:“叶子从小就是个开朗的人,如今更能笑啦,是你性格的一大长处。你从小脾气倔强,有吃苦耐劳勤劳俭朴的长处,那一次你被洪水冲走,不穿新衣的故事还记着吗?”
“记着!记着呢!”他说着又开心地笑了,说:“嫂嫂咱们是一块儿耍大的,脾气性格也相互清楚。”他接着又说:“你还记着咱们小时候那些故事呢!”
“因为咱们两家从那时起,父辈们就不是一般关系,孩子们也常在一块儿玩耍,一起上学,如同一家人呢!”兰兰说。
江兰说:“少说句吧!前些年你不多说话,这会儿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了场啦!”
他又是“哈哈”一笑。
刘生抓住叔叔的手说:“听姨姨说你会唱京剧呀,唱唱吧,我们没听过呀!唱!唱呀叔叔!”树刘根也帮手了,他抓住他的两只耳朵硬逼着要他唱。
小叶说:“你们别听你姨姨的话,叔唱得不好听,相当不好听!”
说着他唱了一段《红灯记》,为表现李玉河的无产阶级革命精神和情感,他还配合了动作,声情并茂地唱起来,声调抑扬顿挫委婉含蓄又豪放,韵味优美耐人寻味。
树刘生也爬上他的身上,逼他再唱一段。
小叶清了清嗓门闭着双眼又唱了起来。
“好!”两个娃像模像样地喝彩,还拍着两只小手说“再唱一段吧!叔叔!”兄弟俩齐声央求。
“你们的同学礼拜天去京剧院看戏吗?”嫂嫂问。
“穷学生哪来的钱门票可贵啦!我是跟同学学的。”
兰兰说:“北大真是人才荟萃,不愧是国家的最高学府啊!”
江兰妈说:“早早歇了吧!明日早起呢!”
天刚蒙蒙亮,淡灰色的天空里星星还在眨着眼,街道上传来学生们相互呼喊起床的声音,孩子们的喧闹声此起彼伏。东方山顶上露出一种奇幻的古铜色的光彩,太阳马上要升起来了,街上已是人来人往。
小叶和江兰早早起来,跑去他们在少年时玩惯的汾河两岸。
两岸的“加拿大”通天杨已长成参天大树,伞状的树冠上,枝叶在微风中婆娑起舞。汾河变了,变得那样的美,跟战乱时代相比有着天壤之别,那时河水泛滥,沙石堆积如山,两岸野草荆棘蔓延,满目荒凉。而今水泥石块筑起的两条顺水大坝,由北向南折转向西,看不到尽头。坝的两侧已是亩产千斤的水浇地。玉米棒子如同娃子的胖腿又粗又长。
“啊!”江兰高声呼喊。阳光照射在凝满晨露的绿叶上,露珠晶莹剔透,发出钻石般耀眼炫目的光芒,微风吹来,那银白色的露珠“滴滴答答”地从一个叶片滚落到另一个叶片上,一直往下滑落,有节奏有频率的响声汇成了乐曲,像似欢呼他俩的到来。
群蛙的高亢的叫声汇成一曲大合唱,芦苇随风摇曳,无不是在欢呼迎接小叶、江兰两个贵宾的到来。它们七嘴八舌地向他俩报告共产党和毛主席不仅仅是华夏人民和全人类的大救星,也是所有植物动物的大救星啊!要不哪有这样欢乐祥和的生活。
它们认为共产党和毛主席领导人民大搞植树造林,是一件造福子孙后代的创举。山与山之间所有的沟沟岔岔,全部拦了横向的谷防(拦洪坝),十步一个,八步一个,预防山洪的暴发,全部堵截在沟岔里不外流。泥石流已彻底地杜绝了,难道那青蛙、芦苇不高兴吗?
小叶和江兰故地重游,从汾河岸一路漫步来到瀑布边,瀑布下一群孩子在水边嬉戏玩耍,他两驻足出神观看。看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顺着缓缓上升的河谷爬上了铁架山,一口气爬上了峰顶,两人都是汗流浃背。四处眺望,一望无际的森林像大海一般泛起阵阵绿色的浪花。近看那树木横竖距离相同,松树已有碗口粗细,在微风中枝叶向着同一个方向倾斜,“呼呼”、“呜呜”地合唱,两人都陶醉在这壮美的景色之中。
“啊!”是树小叶在高呼,他兴致勃勃地说:“江兰!你看那阵势仿佛百万雄师在操练啊!”
江兰嫣然一笑,“别说,你的比喻还真有几分道理呢!”“住惯的坡不嫌陡”,他俩几乎走遍了故乡的山山水水,坡坡洼洼沟沟湾湾都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树木。高山峻岭是松柏树,低洼山坡是花果山,桃、李、杏、梨和苹果,-嘟噜-嘟噜的果实香气扑鼻。
“春华秋实啊!”小叶感慨良久,“这果实都是我哥领导村民们,经过流血淌汗栽培管理的成果啊!”
半山腰的盘山大渠像一条腾云而上的银色蛟龙,有坡度的地方水流“哗啦啦”发出悦耳动听的响声,像在唱着为民服务的赞歌,那边平如镜面的渠底潺潺流动,清澈见底。水量很大,可浇灌千亩良田。他说:“这是我哥生前冒着生命危险,通过劈山、钻洞与村民们用血汗换来的!”小叶神情凝重,想起牺牲的哥哥,心中涌起无限自豪但夹杂着挥不去的感伤。
“我哥为了钻山打洞,当时炸药紧缺,他徒步踏踏遍了华北和东北几省市,这是不可磨灭的功绩啊!”
第二日正好是阴历七月十五,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是祭祀死者的节日。小叶和江兰之所以回来,也是为了祭祀已去世的亲人。小叶长跪在母亲坟前默哀,长时间不起来。江兰见他伤心欲绝,泪如泉涌,心里也难受,劝他说;“走吧,走吧,别伤了身子!”说着把他拉拽了起来。
他走到奶奶的坟墓前,仍然唏嘘不止,悲伤地说:“我大学毕业啦!奶奶!我……我……呜……呜”他抑制不住哭了起来。江兰见势赶紧拉着他离去奶奶的坟墓。
她想:“……他是个孝子,在县城念书时,每回走时都是那样的难舍难分,奶奶生病他一天徒步走六十华里,回来看她。奇怪的是小叶一回来奶奶就不病啦。礼拜日小叶去饭馆、旅店打杂挣点钱就给奶奶买衣服和鞋……”在大学期间闲聊时,他说起奶奶就很悲痛。记得问过他,“你不想父母亲为啥常想王家的奶奶呢?”
“江兰!父亲参军走了,母亲牺牲后,是奶奶把我们养大的,那时我们年幼,全是老人家救了我们的命啊!老人家对我们兄弟俩的爱,不比任何的父母少,怎能忘记的了呢”
江兰不说话了。
今日江兰对他有点担心,多少年来从不轻易掉泪,现在却伤心的死去活来。在返回的路上,小叶领头江兰尾跟。她见小叶步履蹒跚,一步一趔趄,忙紧紧搀住他。
岳母瞅见小叶的精神不佳,心情不好,很替他担心,给他做了“马尾套耗子(挂面跌鸡蛋)”,但是他说不饿就一头躺下了。江兰强拉他起来喝了碗稀饭,便又睡了。
小叶睡在西间,整夜思来想去睡不着,他问自己:“你高兴地回家探亲啦,亲人在哪里呢。”他长吁短叹自言自语说:“两个小侄好孩子,我得好好培养,残废而又年轻轻的嫂嫂呢。”公鸡叫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小叶”!嫂嫂进家来大声叫他,“你看嫂嫂的官儿不大,揽得担子可不轻!尽管嫂嫂拼命干,可总觉得组织起来的合作社不好搞,人多,事杂,管事的干部少又没经验。社员们呢,积极肯干吃苦耐劳是多数的,然而有依赖性思想的人也不少,他们把集体事业视为”大伙“的,多干无功少干无过,所以他们就不多干,像三红头那样的社员,锄苗不弯腰,直着腰板儿把锄一推一拉杂草死活在它,余下的时间就是站着养神。待到第二日看吧,杂草半数还在,苗儿却死得不少。还有好逸恶劳的,吃喝嫖赌的,抽大烟的……这就是我看到的复杂现象。”
小叶刚出学校大门,没经过实际锻炼和体验,不懂这些复杂的思想状况。就说:这些社员的复杂思想,以及表现在行动中所造成的苗死草活的问题虽不是敌我矛盾,但也不是一件小事!必须细致地认真地去防范和严加处理!
“嫂嫂,你的要强、你的顽强精神是众所周知的,但你有个致命的缺点,好人主义,不愿惹人而姑息迁就。你现在是乡书记,你的责任重大,党在重用你哩。你是咱树家也是刘家有志气的人,我觉得你一定会越干越好的!”
“你别夸我啦!”兰兰看了他眼说。
“不是我夸你,你的所作所为感动了我,也感动了树林村的所有社员,县里的领导对你也非常肯定,说你是一位巾帼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