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南京
我不只是赞叹此地龙盘虎踞
怎忍看钟山一直流血不止
七十二年前的隆冬寒风
纵能封冻湖面却凝不住汩汩血流
松井石根和谷寿夫还有
那些比赛杀人最高记录的东洋军刀
六朝故都与秦淮脂粉之地
令西洋人瞠目:疑为误入了非洲蛮荒
有些受害者未死却身心俱伤
多少母亲和姐妹痛裂肝肠
手擎太阳图案旗子的两足动物
肆意摧残了人类的生机与太阳
不,比狮群更凶残,比鳄鱼更贪婪
自四百多年前倭患以来,东南半壁
还未曾达到如此灭绝人性的恶腥
就在这个叫国民党中央政府的所在地
松井和谷寿夫是没了,可是
狺狺的赖账之声仍随海浪飘来
钟山,南京不泯的良心呵
绿荫掩不住石缝间仍在渗血
曾被蹂躏的老大妈临终时
伸出耐人破解的三根手指
躯体火化了控诉仍在继续
300000血写的数字永不瞑目
只不过,我在深感伤痛的同时
也在反思“弱”字致命的含义
心里明白
一时无语
红岩村主人
嘉陵在呜咽
颠簸的山城
朝天门不堪朝天
天云已被敌弹烧焦
地上一片火海
太平门谈何太平
那时他来了
穿云来了周公
曾家岩无晓无夜
桂园里不卑不亢
鉴别魑魅
寻识友朋
一颗最明亮的星
闪烁在雾重庆
只见他双眉舒展
谁解他心潮难平
新华日报的“天窗”
怎容下他一腔激愤
风摧江南一叶
使他遥望息烽①
此时戴老板的眼睛
与枇杷山白骨的磷火
一样迷离叵测
考验着他的大智大勇
从容
穿梭于重庆——延安
何虑死生
简陋的机场上
起落着祖国的命运
百年的周公
早已下对黄土
上对青云
以苍生之子的虔诚
①贵州息峰,最先拘押叶挺之地。
赵一曼
她从豪门的后花园
走向灾难深重的关东大地
不再是县官大人的千金
驳壳枪心知主人的使命
回手向天府之国告别
是对生养土地的眷恋
也是与坐享人生的决裂
面对万恶的日寇
只能是以眼还眼
最有效的教训方式
她选择了拂晓的枪声
枪声会使苟活者战栗
更会使有志者奋起
循着准确的射击路线
找回民族尊严和做人的价值
她的枪声组成个传奇的名字
——赵一曼!
也许
正因有了她和“八女投江”
传说中的花木兰和穆桂英
才不停留在诗歌和舞台上
而是叫敌人胆寒的对手
但拼杀并不那么好玩
从她举手宣誓那一天
就从未准备过明年的生日
意料中之事
像微笑那么自然
最苦痛的日子
夕晖也以阴霾遮面
忽一日太阳出来
人们辨认出在万道金线中
有她那柔和笑纹
于是松辽平原金黄的豆荚
同时绽跳开来,有如琴声
云岭-茂林-上饶
从云岭到茂林
极近又极远荆棘丛生
民族抗战关头逆流暗涌
阴谋伸出魔爪撕碎了皖南风景
突起枪声
千山万壑霎时变脸
最痛心的成语是寡不敌众
马失前蹄常常困煞了英雄
叶挺,项英
化整为零
拂晓,子夜
子夜,平明
一昼夜的命运煎烤着终生
厄运检验着真伪
变节者应运而生
苟活偷换了信念
黄金刺激了美梦
从来小人擅长从背后打枪
危险远胜过对阵的厮拼
上饶集中营——
一个不愿提起的名字
春雨疯长了野蕈
雾霾编织着牢笼
最悲愤——
女译电员施奇痛遭暴行
兽军的狞笑从上饶到重庆
为蒋家王朝
播撒了一路丧钟
删不去的“狼牙山五壮士”
那一跃而下的悲壮身影
永远也不会从我心目中删去
躯体跌进深山谷底
整个民气却随之升华
空谷回音:人死了,中国不死
枪折了,气节不折!
五个人对五万万人是最小数
五万万有了五个才是真正的大数
假如没有宁死不屈的烈士
我们看到的将全是群体就戮的惨象
同是死字,有的死得憋气
有的死得连后人也扬眉吐气
有一句民间俗语由此延伸
人活一口气;那死呢?……
今年五月我专程去狼牙山
夕晖如山坡上的野花一般清寂
一个放羊娃由山上下来挥鞭驱羊
想必是勿使它们伤食野花,不忍
那一跃而下的悲壮身影
永远也不会从我们心目中抹去!
冀西涞源——阿部规秀
葬身处
一所农家的小院
一座石砌的小屋
指挥刀上还滴着中国孩子的血
司令员的望远镜套住了他
开炮!以血还血!
迫击炮弹真像长了眼睛
凝聚了沦陷区人民仇恨的目光
东北抚顺万人坑的亡灵
南京大屠杀受难者的呼喊
炮弹的啸音可以作证
真如探囊取物般的精确
百万军中单取“中将”之首
一发命中!——司令员最清楚
我们的炮手只有三发炮弹
本来嘛,对刽子手讲什么废话!
当时太行山上百花怒放
惟一凋落的是“皇军”名将之花
这是朴实的山民接待入侵者最好的方式
礼仪之邦,来而不往非礼也
百团大战
平汉,正太,津浦,胶济
伏击,强攻,瓦解,破袭
疑为神兵天降,或是地下涌出
实为“皇军”侵华以来空前的遭遇
曾几时,重庆方面有人蜚语:
“八路军游而不击。”
真正的抗日志士以坚忍和战绩
应对敌“友”的扫荡与暗算的夹击
于是,保定待援,阳泉告急
继而,雷撼石门,雹砸平西
华北驻屯军敌首也连连惊呼:
“八路,八路的,不可小觑!”
急调正面战场精锐师团北上
一时缓解了长沙重庆的压力
唯其爱国者方能目光远大
拯中华危难可谓铁肩道义
如今,当年的冲锋号声已渐离渐远
辗转于病榻上的当事人或已模糊了记忆
但手持望远镜的现场指挥员的照片尚在
山村土地庙前的标语仍留恋着顽石
若干年来,对此役评议未断
居于不同角度必有不同认知
好在,参战的将士多已长眠于地下
听得见昔日战地溪水如歌,深情寄语
海阳地雷战
石雷是山体的一章
仇恨将山石劈成八瓣
群英的智慧填进石心
掣出一根民族命运之弦
铁雷是废铁熔化的冷却
冷却得就像父亲们的面孔
但冷面的内核是炽烈的岩浆
为锻造一个个站起来的人
那时石匠和铁匠都凝聚起来
铁钻在石砧上迸出火星
于化虎、赵守福、孙玉敏他们
敢用土雷炸出一方“解放区的天!”
真的,我佩服这样一种呼喊
喉咙生来绝不只是用来喊“救命”
云南——出击
一条公路
挟风带雨
跨越过澜沧江、怒江
密藏龙的不屈传统的精髓
去寻找通向胜利的出路
与世界反法西斯末梢神经接轨
云南不甘做避难所
更是前进基地
向外出击
只要有敌人的地方
勇士的刺刀就要见血
悄然出动的行军队伍
将夕阳一分为二
一半在缅甸密支那
一半在中国腾冲
再向前
在热带丛林里
牛虻和毒虫
与日寇机枪子弹合流
噬吸远征军的鲜血
戴安澜
还有多少有名和无名者
没有回来
鲜血滋养着烈日灼干的生命之路
公路至今还在运行
却少有人熟悉它的经历
我总觉得这条不平常的路
曾是一只巨大的手臂
托举着南天一角
大震未倾
至今车行云起处
壮烈之气冲腾
对日的最后一战
对日最后一战
二十世纪前半叶的休止符
不靠等待也不指望自行缴械
而是喀秋莎排炮齐鸣与压敌的气势
密山、虎林、海拉尔的永久性工事
地下交通网如毒蛇被活活揪出
士气决堤下泄以往
杀人比赛的军刀如今做剖腹“手术”
对日最后一战
为白山黑水洗雪屈辱
将倾倒的参天青松扶正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同是这支歌从此不再忧伤
使重合的手臂自主伸展头颅高昂
神圣的抗战神圣的反法西斯联盟
最后的一战同样援之以手
在世的和不在世的抗联将士
重整队伍躯体与灵魂同在
杨靖宇、赵尚志和赵一曼
看到这最后一战当足以笑慰
战果是过程灿烂的延续
没有空抛无论是鲜血和头颅
此际松辽平原的豆荚爆裂开来
如闻当年密集的抗联枪声
一九四五年秋天是个成熟的季节
镰刀与冲锋枪同时热烈收割
重庆谈判与上党战役
举国欢庆日寇投降的锣鼓
一时偃息着责任者的焦虑与沉思
日后课本上那经典的“挥手之间”
记录了当时大手笔的一幕——
C46运输机载着中国未来的走向
被五万万国人殷切的目光
托举至多云转晴的天空
于是,拉锯式的争论
无休止的修修补补
在中国四十年代的谈判史上
创下了马拉松式的记录
那个惯穿长袍的“领袖人物”
在树影婆娑的幽静的“桂园”
以浓重的浙东口音与来自——
黄土高原的客人称兄道弟
一只手貌似诚恳地勾画“和平”
另一只袖筒里藏着“剿匪密令”
举起盈盈的红葡萄酒杯
思谋以彼方的鲜血偷换酒液……
就在这时素称兵家必争之地的
上党,进行着另一手的试验
阎老西以他几万人的看家队伍
捷足先登地成为阴谋的祭品
娘希匹!那幕后牵线的无奈的手
在“双十协定”上权且签字看似
一纸空文却是抹不掉的历史
尽管大玩家的脸皮厚过牛皮
毕竟在第一回合中较量失分
走为上——
暂别了嘉陵江畔的潮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