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最热的日子
不必争论是十几个人,成果
比记忆更可靠。尽管后来
有的人落荒,有的人还在对面打枪
但一个党,一个民族的希望
就从这时起中国的夜里有了灯光
不必细抠是哪一天,反正
在1921年盛夏的一天
一面从未有过的旗帜为誓词织成
尽管窗外巡捕的皮靴比誓词更响
闷雷过后迟早会出现晴空
无论是在石库门还是在船上
在我的感觉中始终是行驶的船
此后不论是顺利还是挫折
这船纵有颠簸却从未停航
奥秘是关键的主部件没有锈损
无论是在当时还是日后若干年
只有坚定的奋斗者才能如此决断——
“7月1日”,就这么定了
选取了一个最炎热最酷烈的日子
一个敢以血汗冲击淫雨的日子
李大钊在1927
一身旧式棉袍
仿佛还在残冬季节
心却早已欢呼
欢迎新世纪的春光
当时古老的中国
古老得过于沉重的中国
他
喜爱抚摸青铜器的铭文
却又痛恶九鼎的重负
压折了多少苦力的脊梁
从西城文华胡同到北大红楼
他在沙尘暴天气中奔走
书斋没有使他绝对“安静”
也不会屈从于银元打造的大锁
虽然酷爱图书馆丰厚的藏书
却不会将陈封气息当作熏香而陶醉
一旦确立的就不会改变
信念坚定在血腥的刀丛里
终于,在一个昏夜
扼杀春汛的绞刑架
架起一座死亡之门
他,向1927年走去——
那是死亡也是永生
凛然的双目倏然定格
凝视着赤旗
没有血
只有正气
南昌起义
不能再等待
不能等待屠刀扼杀中国生机
在一个古称豫章的地方
几个令时光难忘的面影闪过
他们无心考虑个人前程
只想在间不容发的十万火急中
挺肩将欲断的栋梁担起
以“八一”去回击“四一二”
对一百天的喋血作出回应
是真战士站过来
站在镰刀与锤子下面
以首义的枪声
再一次向党宣誓
江南雨季的闷雷
没有窒息幼年的党
几天后武汉的“八七会议”
代表们踏着晃动的木质楼梯
从小窗望着江面
船还在浪中穿行
这时刻也许
一些忧心忡忡的国人
暂时还不知中国发生了什么
但中国最大的刽子手明白——
偏偏有那么些特殊分子
没有被血腥的空气熏昏
只是他未必意识到
红白两军已摆开决战态势
就从这天
开始!
寻找井冈山
罗霄山脉静静地
静卧了亿万斯年,除了
采药人惊心动魄的攀缘
百鸟奏鸣的自娱自乐的乐曲
再就是泉水日夜刷洗的
本来就很洁净的山岩
后来才有自称劫富济贫的
山大王出没却始终
就像弯曲的山径无明确目标
只是当从上海到秋收的农村
都弥漫着血腥气息的傍晚
一位留分头的气质非凡的书生
才和他的同志在岩缝间探路
终于在黄洋界找到了俯视全国的
制高点;在茨坪的窗前
麻油灯和着淡淡的墨香
映出八个毛体大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山永远只是等待
等待有心人的寻找
假如没有那历史性的找寻
井冈山可能至今还在静卧
至多是一处还算不错的景观
而现在它在中国山的系列中
第一个曾是全局命运的联络站
世纪雄鸡曾在这里最高处报晓
令当时上海关的时钟也为之震颤
瑞金
在饮水思源井边沉思
“红都”足历史命运的转折点
四年间,“扩红”的欢腾与离别的痛切
雄鹰自此腾飞,避开了河水的暴涨
在这里,曾为日后的决战进行演练
曾为在全国掌握政权构建雏形
银行、法院、工商应有尽有
鏖战与建设并举,现实托举着理想
暂时的离去是为了明天回来
对手的猖狂是准备将来的败亡
历史常常是迂回前进,动中变强
惟一不动的是炮火犁过的红壤
瑞金,这座赣南的县份
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小的都城
却拥有当时素质最优良的人口
十万军民甩掉辎重,背起民族的希望
三十年代,周公在上海
那时外滩高楼的窗口
都是江浙财阀和外国巡捕的眼睛
他就在后面的弄堂里
一壁之隔分开两个世界
事业是神圣的
空气是沉重的
每一分钟
血都从龙华榴花间涌出
他坚守
坚守到最后一分钟
或许那时他的故旧
也知道他就在这座城市
但一部胡须逆风飘洒
各自分道扬镳
总有软骨头和变节者
将膝盖卖给水门汀
以媚笑换取血腥的时辰
这时他告诉正义
为了民族的生存
不能怜惜卑微的生命
三十年代的黄浦江
栏杆曾被他拍遍
当他离开这座城市时
正是街灯惺忪的子夜
但相信那只是暂别
他很柔和
笑涡面对善意待我者
他很果断
当有人损伤他信仰的主义
方志敏和他的队伍
一支不足万人的队伍
在蒋介石的心脏部位挺进
凭着三发子弹的老汉阳造
去完成北上抗日的神圣使命
带兵的人没进过军校
却在上海滩的公园里
看到“华人与狗不得入内”
使他心炉里愤怒的火焰
锻造“向旧世界宣战”的操典
一个书生成为指挥官
委任状是饥饿者的呼号
队伍行进在蒋介石的心尖上
触动了江浙财阀和外国老板们
地雷
这支队伍打光了最后的子弹
可恶的叛徒
指认他就是方志敏
告密者的手指
一端将他钉在十字架上
另一端套在狞笑着的钱孔里
获得暂时的喘息
又过了十四年
开国大典时
他呼吸在赣东北的一个小村
新鲜空气里
没有登上天安门城楼
但人们仰望城楼的一角
有一本《可爱的中国》
告别“红都”
从瑞金出发
指向浩渺
深夜看不清地图
只有指北针紧蹙眉头
细雨声问着脚步:去哪儿
不答
刷刷刷刷
一脚泥泞滑到湘江东岸
西下
从瑞金出发
匆匆告别乡井
来不及洒泪
也不习惯温存喁语
何时回来
也许很快
想急了就抓把红土
和着眼泪捏成圆的
那就是我的心
从瑞金出发
有目标也无目标
目标就是那颗红星
在额头上照耀
也没有具体目标
狭路在枪声疏落的空间
为了保存下来再度崛起
以额上的红星去碰枪口
甘愿
瑞金,渐远
却也使归期渐近
于都,长征出发地
从于都县城南门
架浮桥翻过激浪
此处是革命再生的出发地
几个人轮换肩负一挺机枪
护佑着一尊生命之神
过湘江时,几个人
还听见过相互的呐喊
攻打娄山关时,其中有人
烧焦的面影还曾匆匆闪过
攀登腊子口时,还有两人
协同将敌方的旗帜扫落
但在甘肃会宁会师,一个人
遍寻战友不见。仰视南来兀鹰
不懂人语。兀鹰
凄落在延安宝塔尖上……
好在枪柄上还有手温
带着它千里转战——在
平型关、孟良崮、上甘岭
那手温多年终未冷却
后来,于都出发地激起的浪声
也化为《长征组歌》的音符
围剿与反围剿
区区几万平方里的红区
常使一个人寝食难安,揪心难眠
出口频率最高的词汇是——
围剿,还是围剿!
先派鲁涤平,何应钦随即亲自出马
与德国军事顾问合谋并力
将堡垒推向中央苏区大门
反复冲杀几度进退
吉水鹤戾闽山风声
红军高层指挥权黯然易手
南昌行营白手套拍打着血腥
或因敌众我寡,或因指挥失当
碉堡群蚕食红区神经末梢
夕晖席卷“御敌于国门之外”
1935年是个多灾的年份只有
委员长生日蛋糕上结了朵兴奋的烛花
红军大队人马走了,围剿仍未终结
陈毅、项英和他们带领的几千红军
坚守在伤病与燃烧的红土地上
咀嚼竹根和着雨雾向五岭攀登
为了隐蔽没有旗帜飘扬
信念却如电报的天线与明天接轨
仍然是“围剿”,还是围剿
但壮烈的《赣南游击辞》
却毅然自带血的唇间吟出……
十几年过去,当日疯狂的围剿专家
凭借“美龄号”专机才突出重围
逃至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屿上
冲着昔日曾反复围剿过的方向
又喊了若干年“反攻大陆”
瞿秋白
大队人马向西他往东走
不仅是按照既定的安排
也是长征的支流
他身体羸弱,一直带病“长征”
从“赤都心史”到“饿乡纪程”
从西伯利亚风雪的银袍
到海参崴外海穿过夜雾的目光
从汉口“八七会议”上压抑着的
咳嗽
到上海亭子间凝视远飞的鸽铃
在中国和异国广袤的大地
走过了几个“之”字形的道路
过早地开始了信念的长征
他走得太累
从上海到瑞金
再从瑞金到长汀
路程不算太远
但阴雨路上充满泥泞
命运有时并不体恤病体
小人以指认他换取血腥的“阳寿”
置他于死地者不会相信他是大夫
虽然他的确自幼志在疗救人生
他被囚在幽暗的斗室虽然
他当总书记时的办公室也很促狭
他太累了
安详地坐定
但激流仍从他喉咙里冲出
如同他翻译《国际歌》时的状态
突发枪声
枪声封闭了见过列宁的人的眼睛
枪声也给一个布尔什维克最后
定位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人生
给自己生命画一个无憾的句号
足矣
湘江之战
不知为何我总愿将
六十多年前长征中的湘江之战
联想到十五年后的横渡长江
虽然一是极端惨烈一是摧枯拉朽
可在我却分明看见它们之间
有一座无形的桥梁飞架
但却不知,当年红军选择从此西渡
是预想?是仓促决定?还是无奈如此
拍板者是那位姓“李”的老外
还是留过苏的戴眼镜的身负重责的男士?
我不忍轻率地谴责历史
历史有如世间多数并非幸运儿
路径常常曲曲折折行走不易
不要忘记:当日面对的是能淹死人的江水
还有德国造的加农炮和机关枪
抢渡者毕竟还是幼弱的一方
纵是再高明的指挥官也很难
完全避开绝对优势的凶残
只能是,以一章跃动的身躯去挡子弹
让另一章人从死神的指缝间挤过
以一章人的脊骨撑起燃烧的浮桥
使另一章人冲破吃红了眼的火网
别无他法唯一的遗憾是——
江涛与时光抹去了众多勇士的名字
后世人只能无奈地冠以“无名烈士”
暂时顾不上说有几万人捐躯
重要的是突过去了几万人
有了他们队伍就仍在前进
迤逦的脚印仍在续写历史
有了种子,就会有丰收和森林
才有可能杀回马枪!不仅是在湘水
而是百万雄师过长江
遵义的选择
一座普通的小楼
难与摩天大厦比肩
但几乎任何的高楼大厦
也不及这座小楼辉煌
当年在奔跑途中
枪炮声中难得的沉静
就在这小楼里进行选择
选择中国的命运
当时年轻的哨兵
只是例行地执行任务
怎知当他一转身时
历史已发生了重大转折
他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
在这里选择了真正的智者
选择了艰险但拒绝灭亡
今年一月当我走进小楼
我恍然看见会场里举起的手
每只手仿佛都是参天大树
合起来就是一片森林
这森林的覆盖面很大
后来绿化了整个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