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屋里,龙三爷正和任文锦说起一件事儿来。龙三爷说我想在春节后,也就是过了正月十五吧,回趟山西老家,顺便做个生意,大约得用三个月的时间。我老婆、孩子不去,她们招呼生意店铺。会馆的事,我交代给王子魁和钟娟。王子魁是管账的,一般只收不出,钟娟支应个差事就行了。请你常过去走走,问问钟娟知道一下情况,不合适的地方请你指点一下。”
任文锦听了说可以。”
龙三爷又说:“还有两件事难为你了,一是我要拉你的七十石麦子做个生意,赚个花费。二是我想把你的小儿子、小女儿带走,说明白点让他俩去当兵吧。”
任文锦有点吃惊地说:“你已经给我派出去了两个孩子了,至出门到现在,已两年过了,我们还没有见上个信儿。七十石麦子,小数目,拉就拉去,后一件事,我还得和张明月、张玉亮商量商量,听听她们两个的话音儿了再说。”
龙三爷笑笑说啊呀呀,顶天立地的汉子,自己还说不上个肯定的话。任大老爷,你自己是让去,还是不让去。你自己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再去问夫人,那才是个正理。”
任文锦笑了一下说我自己也不同意去呢。”
龙三爷说:“好你个任大老爷,你自己都不同意让去,还能和奶奶们商量通,趁早不讨那个嫌了。”他停了下又说:“其实啊,让儿女们多出去走走路子,见见世面,也是你我的缘分。我们都是山西人,你是老山西人,我是新山西人,你是有名望的大地主兼资本家,我是挂有虚名的小商人。现在国难当头,日本人非败不可,中国人总有胜利的一天。日本人赶出中国后,中国国内有两个大党,这你我都很清楚,谁知道哪个上台,哪个下台。你生了八个儿子,三个女儿,如果都放在你的门槛跟前,你该有点烦吧。如果多出去几个,在外面都干出一番事业来,常来常往,看看你老人家,说说外面的景致儿,你要有多高兴啊。从民族大义上讲,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穷人家的被抓去当兵,富人家的子女再多也留在家里。‘匹夫有责’这话又从何而讲。”说完,龙三爷笑开了。
任文锦听了龙三爷的话,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停了一会儿说:“青蓉十七岁,青涛十六岁,年纪太小了啊,在我们家里,生活都还得有人照顾呢。”
龙三爷听任文锦的口气,有点儿松动,就又说道:“人的适应性是很强的,失去了别人的照顾,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
任文锦问龙三爷说:“你把两个孩子往哪个部队上安插?”
龙三爷说这个我也说不上,但我可以保证你的两双儿女到一定的时期,我可以给你还回来,那时,你会什么都明白的。”
任文锦又沉思了一会儿说:“去就让去吧,过几天,我给张明月、张玉亮说说,再给两个孩子打个招呼,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我再给你回话。”龙三爷听着笑了。
停了一会儿,龙三爷对任文锦说还有一件大事,也可以说小事,以后伊强要拿来枪弹,就先放在你家里吧,等我回来再说。还有,伊强的案子,可能过几次堂,堂过完了,也就放了人了。因为没证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任文锦听了点点头,又学说了一下姬银海年前说过的话。龙三爷说:“姬银海的话有道理,世界在变,中国虽然打仗,也在变,老百姓也在变,你也变一变为啥不行”。说完,两人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张明月进屋来了,说:“你俩都说些什么话呀,都高兴地哈哈笑起来了。”
龙三爷说:“大奶奶,现在你别问,到时候任大老爷会给你汇报的。”
张明月听了笑了起来。
龙三爷又说:“今天我和钟娟来时,没什么好拿的东西,我拿了十条干鲤鱼,钟娟拿了一坛四川榨菜,权当作拜年礼物。礼太轻,请任大老爷和大奶奶不要见外。”
张明月说礼轻人意重,你是我们任家常来常往的客人。经商上多有合作,又把两个儿女送到外面干事。”
龙三爷却又趁势儿说:“大奶奶,我才和大老爷谈过了,想把你的小儿子、小女儿送出去干事儿,我想你是精明达理的人,会同意的,我也给任大老爷说,到时候,我会还给你们两双儿女的。”
张明月“哦”了一声,好一会儿,问任文锦说这事你同意了?”
任文锦点了下头,张明月说:“只是两个孩子小了些,出去干个事儿,我也没有意见,就是去了不来音信儿,叫人有点焦急,不思想也罢,一思想起来叫人还睡不着觉呢。”
龙三爷笑笑说:“这次我回山西老家去,一定给你们拿来亲笔信儿,让你们看看。”
张明月接上话儿说:“让出去闯闯,不能都死守在家里,由你龙三爷担着,我们也没有放不下的心。”
这时,王妈进来问张明月,说:“大奶奶,已经大后晌了,我想下一锅清汤面片子,让大家早点吃上,回家也不耽搁时间。”
张明月说面片子好,再做几个小菜吧。”
张明月去了伙房,王妈、蒲珠、金锁、金贵忙着下饭,张明月对金锁、金贵说:“你俩早点吃,吃完了候着,有回去的,你俩就赶车去送。”金锁、金贵应了声儿。张明月又进了堂屋,看见桌凳已摆好,火炉也烧得旺旺的,小菜已上了桌,姑娘、媳妇们进来了,她也落了座,一会儿工夫,大家都进来坐下,饭也端了上来,张明月又叫王妈上了油果、麻花、油饼、花卷等吃食。
饭后,青川和青泉说要回去,任文锦说都用车送吧。”1龙三爷说:“早上怎么来的,现在就怎么回去,天还早着呢,也没有多冷,你们也少操那么多心。”经这么说,骑自行车的都先走了。
金锁、金贵套上车,董环、青菊、青山婕芙娜、郭冬梅、李兰、索丽红等都坐车走了。唯青梅、福福是骑毛驴儿来的,还没有走。张明月说青梅和你儿子住下吧,虽说天还早,但路太远,明天了消停回去。”福福早嚷着不回去,经奶奶这一说,高兴地跳着说住奶奶家了,不回去了、不回去了。”
繁忙的大年初一日,就这么过了,张明月有点累,就上炕歪在那里。刚想合眼,却走进一个人来,张明月睁眼一看,原来是蒲珠,张明月坐起笑道:“我老了,眼花了,还以为你走了呢。”
蒲珠说:“我帮王妈收拾了碗筷、杯碟,洗了洗,抹了抹,明天来客人了好用,等我洗刷完出伙房来,车已经走了。那我今天就住下,明天再回。”
张明月说:“蒲丫头,今天可把你累坏了,桌也没坐上吃,我也忙得乱了头,没顾上问你。”
蒲珠说:“大妈,我还能不知道吃不知道喝吗,你老人家从早忙到晚,跑出跑进,五十多岁的人了,你可要注意身体啊。”
说着话,张明月又拿过来一个枕头,放在炕的一边说:“我俩都躺一会儿,说说闲话儿。”停一会儿,张明月问蒲珠你结婚都半年多了,有身孕了没有?”
蒲珠听了,有点难为情地说:“大妈,我还没身孕呢。”
张明月又问:“你和杨超好着呢吧,没闹别扭吧?”
蒲珠笑笑说:“好着呢,没有闹过别扭,我也想怎会不怀孕,我还去了中药堂,找了柴先生,他说我没什么病。杨超也和我常开玩笑,说我怎么不结果子,气得我真有点说不出话来。”
张明月看见蒲珠眼圈儿有点红,忙说:“不要紧的,婚后才半年过些,生儿育女也是有时间的,到了那个时间上,由不得你自己,就生养出来了。像我似的,前面一个也不生,后来连着生了三个。”
蒲珠听了,附和着说大妈说得也是。”
这时,高英走进屋来,问:“大妈,青江说今晚上念卷不念卷,他有些累,如不念卷,他就早点儿睡觉呢?”
张明月说:“去睡吧,今儿个大家都有点累,早点休息也好。”
高英“嗯”了一声出去走了。张明月又接上前面的话茬说:“像高英这媳妇,好端端的身子,就是坐不住胎,怀上一个,过不上三个月就流了,大夫看了很多,也没起点作用。”这当儿,金锁、金贵送人回来了,进屋问:“蒲珠回不回?”
张明月说蒲珠不回去了。”又问金锁道:“都安全送回去了?”
金锁说:“孩子们在车上睡着了,下车时,一个一个用褥子包住送进屋里。”张明月说:“再没事儿,你们把骡子喂上了,也早点去休息吧。”弟兄两个答应着走了。
这里,张明月和蒲珠又说了些闲话儿,两个人也收拾着睡了。
初二一大早,张明月的侄儿张华廷看望姑妈来了,他提着两只烫好的鸡,一篮子油果子,一进门就给任文锦、张明月磕了头,又问寒问暖的。
张明月说:“我们都好着呢,你媳妇和娃也都好着呢吧。我老了,懒得去娘家了。你年前也没有来,家里还有些什么困难,早点儿来说说,我们也好给你帮个忙。”
张华廷说:“姑妈,去年年景还不错,粮食打得多,日子也过得顺当,三个孩子,两个已经上学了。我爹妈活的时候我们来得多,我爹妈不在了,我们也来得少了,请姑老、姑妈不要多心。我们是小孩子家,做不周到的地方,原谅我们就是了。”
原来,张明月的娘家也是很富足的。土地也多,人丁也兴旺,是当地有名的张家庄子。不想在一个春夏之交,一头耕牛突然死亡,紧接着多头牲畜跟着死亡,包括猪、羊、狗、猫。后来发展到死人,听别人讲他们张家闹鬼,有邪气,请道士念经驱鬼,结果几个道士也突然发病死了。张明月也害了怕,就打发人偷偷地把一个弟弟领回来塞到一个黑房里,一天只打发个人给点吃给点喝,不让出来见人,她的弟弟就是张华廷的父亲。没有过上三个月,她们张家老的小的全死光了,只剩下她隐藏的这个弟弟了,一根独苗儿,后来才知道那病叫什么白喉病,根本不是闹鬼。她的弟弟成人后,另修了房舍,娶了媳妇,就生下了一个张华廷,不想,她的弟弟、弟媳两人不满四十岁上又相继去世。所以,张华廷对她姑妈特别尊敬。张明月对她们张家的这根独苗,也时常周济着。
今天侄儿来了,她自然高兴,忙叫王妈炒了几个菜,由她亲陪着吃饭,饭后又装了几包果品吃的,说:“你早点回去吧,姑妈不留你多待,只要你们全家人都好,曰子过得不错,我也就一百个放心了。”张华廷又给他姑妈磕了头,才提着包儿、篮儿地走了。
任文锦看见了,问张明月说:“你这人咋的,你家侄子一来,赶忙给点吃的,让吃了就走,也不怕别人笑话。”
张明月说:“这有啥怕别人笑话的,我家侄子单人单户的,在我这里多待一会儿,也不过说说闲话儿,又有什么益处,吃饱了趁早儿回去,守着自己的家,才是正理儿。”
任文锦听了笑道:“正理,正理儿!”
这时,青江和高英穿得整整齐齐地走进屋里,青江说:“大妈,我和高英同去她们家,你有什么交代的话没有?”
张明月说把礼行拿得重重的。”又问高英你爹妈爱吃些什么,你们就孝敬上些什么,不要让老人家薄心。”
高英笑着说大妈,知道了。”
立在一边的金锁去套车,青江拉了一把高英说我们先去后院窑里取上一筐苹果,再拿别的东西。”一会工夫,他俩收拾停当,就坐车走了。
青梅吃过饭,拉着福福的手走到任文锦和张明月的跟前,说:“福福,给爷爷、奶奶磕头,磕完头了我们回家去。”说着话,青梅先跪下磕了头,立起身来说:“大爹、大妈,我们回去了。”
任文锦问:“福福的爹来过信没有?”
青梅说:“前年来的那封信你们知道,年前又来了一封信,说在陕西榆林,就问了个好。叫我们不要去信,去信也收不到。他说他一切都好,叫我们也不要挂令”
张明月说:“来个音信儿,知道人好着呢,我们也就放心了。你回就回吧,伙房那边,有准备好的东西拿上,一路上小心点儿。”
青梅应了声,王妈帮着拿了东西,张明月送出大院,看着走了。
张明月回到屋里上炕趄着,和任文锦聊起天儿来。张明月问任文锦:“给青蓉和青涛两个人,什么时候说出门的事儿?”
任文锦说:“等过罢年了吧,说早了,嚷嚷出去了,他问这,你问那的,反倒不好,不如一手到了跟前儿,说明白了,该走就让走,免得节外生枝。”
张明月说:“这样也好,只是玉亮还没有给说上一声。”
任文锦说:“我给她说,你也和她说说,我想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最多是哭上几鼻子。”张明月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