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里的西凤酒放在桌上,又将当年慈禧西逃路上吃过的“猪粪蕨”两大包也放在桌上,说:“我们老家人带过来的特产,请任大老爷赏光尝上点。”说着话,又把铺店的租钱也掏到桌上,说道今年租钱也全部清了,请任大老爷过个目。”
任文锦看了一眼说说清了就清了,我哪能不相信姬老板呢。”转脸对张明月说姬老板来了,叫王妈做上几个菜,我和姬老板喝几杯酒。”张明月去给王妈说了一声,不一会儿工夫,王妈就端上了四个菜,任文锦打开一坛陈酒,两个人就对饮起来。
几杯酒下肚,姬银海话就多了起来,问任文锦说:“任大老爷,你可知道将后的社会是个什么样子吗?”
任文锦摇摇头说:“现在是国共两党合作,共同打日本人,至于将后怎么样,我说不清楚。”
姬银海说说不清楚也倒罢了,只是脑子里要想清楚。我现在是个小商小贩,抓一把,吃一口,你现在是大商大贩,又兼种着几千亩土地,从外国理论讲,你是大地主兼资本家。大西北这个地方闭塞,交通不方便,听到的新闻少,我们老家陕西,虽也属于西北地方,比起肃州这个地方来,知道的事情就多一些。陕西有个延安,在宋朝时候称为延安府,现在叫延安县,那个地方可了不得一一是共产党的老窝。现在国共两党合作打日本人,据我们的老家人说:日本人快完蛋了。说不定就在下年完蛋,日本人一完蛋,国共两党没有共同对准的敌人了,他们就会掉过枪来,相互打起来。谁打胜,谁打败,就看谁争取的民心多,谁就能打胜。共产党的口号是为穷苦老百姓打天下,谋幸福的,这一点,已经在延安实施过了。打土豪,分田地这是一句最响亮的口号,穷苦老百姓也最爱听这样的话’所以共产党就能在延安立住脚。天下的富人少,穷苦的人多,如果延安立住脚根子推向全国,一统天下,你任大老爷就是被打的对象。”
任文锦听到这里,轻咳了一声,慢慢地端起酒杯,喝了一杯酒,说:“未必是这样吧?”
姬银海又说开了:“从古到今,打天下的人,说的都是解救穷苦百姓于水火之中,拿什么人的东西去解救?只有拿富人、官人的东西。任家户下大,儿孙多,我劝你早点把家产卖得卖、分得分,一家子划十家八家的,让子孙们自食其力。人活在世上,不过几十年,眨眼即逝,何必费尽心思呢。”
任文锦听到这儿,插话说:“你言极是,只是土地给谁卖?”
姬银海说:“给佃户们卖,别看他们穷索索的,你如果给他们卖地,他们还真能买得起呢。”
任文锦说:“话虽这么说,这毕竟是一件大事,还得细细想想,和家里人斟酌姬银海端起酒杯说:“任大老爷,酒喝多了,胡说了些话,仅供参考,没有别的意思。最后一杯酒,我们共同干了。”
姬银海放下杯子说:“任大老爷,你这老陈酒真烈啊,喝得我头晕眼花。”说完,立起身子,抱了抱拳,出门径直走了。任文锦直送出大院门外。
任文锦回到屋里,张明月说:“姬老板说的话有理无理,年过了,我们也理烯一下。”
正这时,看见青江和他媳妇高英进来,青江说:“爹,大妈,你们喜欢的任家庄图已全部画完,你们先看看。”说着话,他和高英就将画铺展在大琴桌上。此画为横幅,宽一尺八寸,长四尺五寸,画面立体感强,墙体角楼,街道、房舍、门楼、苍房、棚圈,还有行人、牲畜、庄大门、照壁及照壁市场。戏楼、戏台特别是照壁市场上的买卖人,有一百多个,各具特色,活灵活现,模样不一,动作不一,男女皆有,更可嘉的是新修的那条渠,像一条细鳞长龙伸人任家庄的后花园内。任文锦看呆了,张明月看得又落泪了。
高英说:“大妈,你应该高兴,不应该落泪啊。”
高英虽这么说着,自己也流出了眼泪,青江望着看画出神了的父亲,问道:“爹,这画挂在什么地方合适?”
任文锦想了一会儿说就挂在我的卧室,过罢年后就收起来藏好,这是绝世之笔啊。”
张明月听了任文锦的最后一句话,说:“你爹,什么绝世之笔,你儿子还会画出比这更好更动人的画呢。”
张明月说完话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任文锦也觉自己的话说得不合适,忙附和着张明月说:“你大妈说得对。”
挂好画后,青江又笑着对他爹和大妈说:“我想给你们三位老人各画一张像?’’’
任文锦说:“画时,我们三个人都在你的画桌前,你看着我们画。”
青江和高英一下笑出了声,青江说:“这又不是西方人画模特儿,爹、大妈、妈的一举一动、音容笑貌,都在我们的脑子里装着,哪能叫爹、大妈、妈站在我们画桌前面呢?”说完,四个人都笑了起来。
说笑了一阵后,两人就走了。
青江和高英走了时间不大,账房赵有财进来了。他恭敬地说:“任大老爷和任大奶奶,我把过年期间长工们退留情况说一下:三十六个长工,除四个没家没舍的留下……下年的出行日是正月十八日,还有大院里的王妈是留,还是不留了?”任文锦问张明月说你看留不留?”
张明月叫来了王妈,问:“王妈,过年是在这里过,还是回家去过?”
王妈说:“我回家去也是一个人,只能到女儿家去,我那不孝的儿子和媳妇是容不下我的。我今年刚来大奶奶的家,大奶奶如需用,留下也可以,不需用,我回到女儿家过了年再来。”
张明月说如果是这样,王妈就留下吧,想看女儿了抽空去上一趟。”
王妈听了忙说道谢谢大奶奶。”
赵有财又说:“还有十三家佃户,他们想借点粮。还有十一家佃户的租子没有交清,光任家户下的占了七户,其余姓氏的占了四户,他们说下年一起交清。”
任文锦说下年就下年吧,年前就不要催了。那几户借粮的就借给他们。”又问赵有财你哪天回家?”
赵有财说:“我准备明天下午走,明天早上我把仓房全部封好,石桥子的水磨明天也就停了,如有啥急事,打发金锁喊我一声就是了。”说完,赵有财立起身来,说:“大老爷、大奶奶,如再没有事,我就先回账房,明天走时,我再来打个招呼。”任文锦、张明月说:“再没啥事儿。”赵有财满脸堆笑地走出了门外。
次日,任文锦吃过早点,就开始写槠批压贴。不想约晌午时,王应堂、郑召庭、张明翰、朱发生打发人来送了礼。比较特殊的是朱发生凭着手中有枪,在南山打了一头鹿,送来了一条鹿腿。任文锦也回了礼,每家两坛陈酒。
刚吃过中午饭,伊朝宝和他儿子伊强坐轿车来了:“一是送点礼二是感谢任文锦对他儿子伊强保释出了力;三是有两箱货,需经他的手送到龙三爷的那儿去,无论如何,不能让外人知道一点儿。”
任文锦以为是多大的箱子,一看是两个并不太大的箱子,用手一提至少三四斤重。伊朝宝对着任文锦的耳朵说是子弹。”我儿子犯事就犯在这枪弹上,货是昨天刚到,我那儿不是放这东西的地方,所以转到你这儿,你这里也不是藏货之地,请你亲自押送到龙三爷那里。他问什么,你只说是新货,他自然明白,你也不用说谁给你的,谢谢你了,重托!”伊朝宝说完,就和他儿子坐车走了。
任文锦思谋着在他的五个朋友中,伊朝宝是比较重朋友感情的,怎么会把祸货移到他家里来,又要他移去。”这时,只听院内有人说话,他赶紧从内屋出来,就见赵有财进了屋,手里提着个大包袱,笑嘻嘻地说:“任大老爷,过年没有什么孝敬的,在“霓裳羽衣行”里做了三套衣服,请任大老爷、大奶奶、二奶奶笑纳。”任文锦听了说:“赵先生,你不能这样啊,你一年才能挣多少钱粮,那“霓裳羽衣行”里做衣服,必须用他行里的布料,手工费又贵。当然,做出的衣服也上乘,这是没有说的,可你的花销太大呀,你年龄还比我大几岁,多不好意思。”
赵有财说大老爷对我好,我连这么点心意敬不上,我还活个什么人呢。”这时,张明月走了进来,一看桌上放着一大包衣服,心里也明白了,就说:“赵先生也太费心了,文锦的那套留下,我和二奶奶的,你拿回去让你老伴穿吧。”赵有财一听,有点着急了,说:“大奶奶,这可不行。”他又说:“是我思谋着你们的身材做的,就拿回家去,她也穿不成,千万不能。大老爷可能还有事,今天我就回家去,前后大院的事我都安顿妥了,我这就走。”任文锦、张明月也不好再说什么,就送出门。
张明月打开包袱,上面是任文锦的一套,就说:“你来试试。”
任文锦不想试,张明月上前拉了一把,任文锦脱了外衣,穿了起来,这是一套长襟兰缎棉袍、锦绣马褂,穿在身上,合身极了。
张明月笑笑说:“哟,一套极漂亮极合身的衣服。”
任文锦走到大立镜前照了一下,也吃了一惊,镜内好像换了一个人,对张明月说这么好的衣服,赵有财不知花了多少钱。”还不等张明月回答,他在门口喊了一声张玉亮,特身又对张明月说:“你们两人也试试吧,既然人家孝敬来了,我们就笑纳一下吧。”说着话,张玉亮进了屋,两人都穿戴了起来,都很合身,都是丝缎做的,上面绣着精致的花朵,张玉亮望着张明月,两人都笑了。
任文锦对张明月、张玉亮说:“给青江和高英说一下,我们都进城去,有什么事他俩支撑着点,明天莪们就回来。”
张明月说:“你昨天还给青江、高英说歇着呢,今天又让支撑呢。”
任文锦说就今天下午和明天早上。”
王妈叫来了青江,任文锦交代了几句话,就和张明月、张玉亮进城去了。
任文锦坐车之前,将伊朝宝拿来的两个箱子放在了车上,一路上任文锦的双眼始终不离箱子,进了官井巷,到了四合院的门口,任文锦对张明月、张玉亮说:“你们先进院去,我走个关帝庙,去去就来。”金锁把车调转头后,直赶关帝庙,到了关帝庙前,就见龙三爷从馆内出来,他紧走几步,龙三爷也看见了任文锦。
任文锦对龙三爷说:“有人捎给你两箱新货,我现在就交到你手了。”
龙三爷忙接过说:“谢谢,再见。”转头进人馆内,任文锦觉着龙三爷和往日不一样,也没让自己进馆内坐一会儿,就只好怏怏地坐车,回了官井巷的四合院。
第二天,任文锦、张明月、张玉亮三人吃了早点,就坐车到了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