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走路的时候,右腿稍稍外偏,一件白色立领衬衫,灰西裤,后脑勺夹着几丝白发,前面那个身影不是庆新吗?他来这地方干吗?尾随着他走下几阶楼梯,转个弯,他一闪身不见了……陶丽蓉却怎么也找不着门……这是一幢未完工的楼房,几乎没有人迹,绕来绕去,就是找不到出口……急出了一身汗,醒了。那是个周日下午,陶丽蓉睡了个很深的午觉醒来,浑身汗水淋淋……左边的脸上被凉席印出一些细碎而可疑的纹路,她用温热的水,仔细洗了个脸,紧肤水精华液保湿霜护唇膏涂抹了半天……直到看到镜子中的自己,脸微微泛着红晕,再无往日惯有的倦怠和憔悴,对自己的气色满意了,才打开衣柜选了件淡湖蓝色的无领上衣,白色齐膝裙,和上衣同色的船形鞋。配上蓝底白色抽象图案的手包,刚要出门,又想起马庆新的一条新裤子太长了,需要剪短点裤脚,码个边。昨天上班就带着的,忘了。今天无论如何得完成这件事……陶丽蓉提着装了裤子的深红色硬纸袋出了家门,买车半年多了,倒车、转向、在人流中行驶……陶丽蓉的动作娴熟自如了许多,她先开车去了大市场,把裤子放在一个看上去干练的女裁缝面前,和她说:“这可是‘啄木鸟’,名牌。你给做细点。”
“大姐放心好了,肯定给你做好。”头发齐整地束在脑后,眉眼透露出小业主那样精明的女裁缝谦恭地应着。
“天星”娱乐城,在“天星”宾馆后面两华里的地方,离陶丽蓉家比较远,和她上班的后勤中心也不在同一条街上,陶丽蓉听人说起过却一次也没去过。开车行了将近二十分钟的路,到了目的地,看到一幢乳白色、颇具现代气息的八层小楼在林立的建筑物中显得很别致。还离得几步远,两位穿粉白色衣裙,系粉白色领花,身材窈窕的女迎宾小妹展着职业性很强的微笑,蝴蝶一般迎向陶丽蓉……
“您请进,打保龄球和住宿在楼上。健身美容在地下室。”
“想选一款防晒霜,有吗?”陶丽蓉顺口编了个理由。
“有。欧莱雅,兰蔻,羽西,资生堂……好多品牌都走得不错。您下去选吧。”粉衣中的一位眼睛不知看着远处什么地方,背书般介绍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陶丽蓉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来这里,可能马庆新常在“天星”娱乐城招待客人,她想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陶丽蓉迈着贵妇人式的沉稳步子,走了几级台阶,下到地下室才注意到,“天星”娱乐城设有一间宽敞的地下室。用木门隔开东西两面,一面做美容,货架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另一面用来健身足疗。陶丽蓉沿着铺了灰绿色印黄花的地毯来回看了看……虽然是地下室,感觉不阴冷,相反,身上还添了些暖暖的舒适。抬眼望去,正对门的墙壁上镶嵌着两只花瓣渐次开放的工艺品壁炉,拟真的蓝色火焰忽忽闪烁着……一个个用灰绿色屏风隔开的小间听不到一丝儿嘈杂,当然不是空无一人,是因为隔音效果好。陶丽蓉把手放在一只木质的门把扶手上,拉开了门:三张美容床上,平躺着三位顾客,僵尸般不动,每位脸上都涂了土黄色泥浆一样的东西,鼻子周围是深褐色,每位的两只眼、四个眼角都放了雪白的小棉球,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中草药味儿,活像突然间进了阴曹地府……陶丽蓉由不得打了个寒战,正想问:“这做的是什么美容?”
过来了一位淡绿色衣裙的服务员,轻声说:“里面有客人。您足疗还是美容?楼梯那边还有空着的。”
“唔”。陶丽蓉知性地点点头,退了出来,问:“老板在吗?我找她说个事。”
“出去进货了。什么事我能帮忙吗?”
“去哪进货?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也许晚上回来。有时也走好几天。”服务员说着话,机灵灵转着的眼睛打量着陶丽蓉,看她什么来头,忽然,服务员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盯着陶丽蓉的手,建议:“大姐,要不我给您做个手部护理吧,看您脸色还这么年轻,不注意护理手,会影响整体形象。”
陶丽蓉下意识地瞧了瞧自己的手,手背上或隐或现有几个老年斑,青筋直暴,像男人的手,太难看了。润肤露也无法为它增色。
“女人的手很重要,不护理就老了。”服务员表情中似乎飘忽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这让陶丽蓉愠怒了,自己竟然衰老到让人同情的地步了?她语气有点生硬地说:“下次吧。”转身往外去,又回过头来,说:“麻烦给我写一下你们老板的电话。”
服务员拉开一只外表根本看不出深浅的抽屉,拿出一张散发着幽幽香味的粉色名片,递给陶丽蓉,说:“这上面都有。”
林小爱。高级美容师。39健身综艺师。“天星”健身馆董事。陶丽蓉翻看着这张名片,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柳眉凤眼,肤色涂得煞白,个子很高却有些瘦弱,长发常盘在头顶的女子。这个林小爱的一些情况,陶丽蓉是知道的。她是本城人,成家后很长一段时间住在歌舞团宿舍,找的男人也是那个行当的。林小爱原先在市歌舞团做过几天主持。有回,陶丽蓉和同事去找她,为一个聚会出节目,听见门外有人,林小爱挽着湿漉漉的袖口,笑着迎出来……陶丽蓉她们进去还没坐定,一位头发上扎几个彩色橡皮筋,大眼睛的小女孩把林小爱正洗衣服的一盆脏水弄洒了,她向那女孩挥一巴掌,忙收拾。谁都没问,小女孩是不是林小爱的。看样子是。听说林小爱和团长有一腿,被他夫人追着骂,弄得尽人皆知四面楚歌跑到了另外的城市。前些时候,还在鞋店门口见到过她,远远地,没搭话。她如何有了这么些头衔?当然,有了这么些头衔开个健身馆应该是不错的选择。近几年来,随着经济文化生活水平的提高,美容健身在北城如火如荼发展起来……“天星”健身馆好像是三个月前开业的吧?陶丽蓉当时正在外地进行业务交流。回来后并没有人和她说起过“天星”的老板是林小爱。当然,她也没问过别人。可马庆新从来没提起过林小爱,王晓玲不是也来这美容吗?这个隐秘的地下室,那条在王晓玲背后蝴蝶一样飘飞的丝巾,她勾魂摄魄的笑,不是一个层次,竟然找马庆新说工作……陶丽蓉心里乱糟糟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杂乱的场面……一会儿是马庆新光着身子,有些凸起的肚腩上,靠近右边部位有块拇指般大的胎痣,浅褐色的;一会儿是女人艳红的唇,张着张着变成了一张魔鬼的脸……又是幻觉。幻觉又来折磨她了……陶丽蓉坐在车上,身子发软,发际深处的汗,又往下落……好一阵,汗水把衣衫都湿透了……慢,慢,慢慢地回过神来,怅然若失地回到家,突然想起马庆新的裤子来。
裤子没拿回家,哪去了?
从“天星”出来,一路提醒自己在大市场停车。进去拿裤子,码边只要了5元钱,做得还齐整,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是修改过的。陶丽蓉拿着裤子又在大市场的丝袜、胸罩柜台随意转了转,还在内衣柜台看上一件蓝底小黄花的背心,三十九元钱买了。背心放在手包里,可裤子呢?她竭力回忆:就是想不起裤子丢在哪里了。
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都快晚上8点了,大市场已经关门,明天去了,人家会认账吗?陶丽蓉又烦出了一层冷汗……打开电视,画面上正播一个肥皂剧,一位身着淡紫色绸衣、披着淡紫色绸带的女主角举起粉拳,捶着一位大块头的男人,歇斯底里地叫:谁偷走了我的人生?
男人先是神情木然,而后把女的拉向怀中……女主角伏在男人怀里“嘤嘤”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