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有些漫长,燕孤云在寺外溜达。
但见青山绿水,可冬日冷冷清清倒无暇去看。心底只念想着早点到晚上,那样便能去见那个神秘黑影。
功法只是工具,为杀为护自在人心。
为了提升修为,为了不再重演这种无力局面,燕孤云这一刻下定决心修习魔族功法。
十八岁的年纪见识了太多生离死别,一切切在眼前发生却无能为力阻止,无法去改变。只能落得心中懊恼,每时每刻折磨着。
当晚,燕孤云装束完毕。小心穿过寺内,往北边塔林去。一路上遇到巡夜的僧人,他借口不知茅厕在哪一路蒙混过关。
塔林,在黑夜下显得有些神秘。
燕孤云小心摸索着,看着排列整齐的塔,每一座内都安放着高僧的尸骨,一想到这心底有些寒意,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他吞了口口水,双眼扫视着四周,一切寂静无声,死气沉沉。
只有脚下踩着的草软绵绵倒在泥地上,或者踩在石板上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不敢喊,在这大半夜不能出声。
再四下扫视,听到面前声响,那黑影果然守约走出一座塔后。
黑影笑道:“已经下定决心学习魔族功法?”
“在此之前我有一事不明,你为什么要教我魔族功法?你到底是什么人?魔族?”燕孤云很想弄清楚黑影的身份。
黑影哈哈一笑:“等你学完了我自然会告诉你,如果你半途而废永远别想知道。我教你只是为了赎罪。废话少说,开始了!我先试试你的功底。”
说完,黑影接下斗笠,双眼泛着血红之光,身上魔气腾腾。黑影右手一挥,手臂上魔气升起化出一柄三尺魔剑,样子与兵主剑有些相似。
“既然要试,我就不客气了!”
燕孤云从背上拔出兵主剑在手,摆出架势。那是玄黄殿基本剑术。
“花拳绣腿!”
黑影出手,一步两步三步,猛然一跃,在半空中身子旋转,剑如钻,直接转着奔来。
燕孤云左脚蹬地,借势向右边一闪,躲过那剑。待黑影落地的瞬间,他才变了架势,一蹬是离弦之箭,剑光闪。
黑影一笑,没有任何防备。突然转身眼一眨,血红中泛出黑色魔气。
燕孤云直视那一眼,感觉身子一震,随即恢复如常,一剑刺去。登时击中黑影,血光四溅。
他心底一惊,尖叫起来:“我杀人了!”
久久在这种负罪感中呆着,他心乱如麻。想着自己不是故意的,这人怎么会这么弱,一击毙命?
殊不知,燕孤云的身子根本就没任何举动。举剑的手定住,像是时间被定格一般,他一动不动,静静站在石板上。
“魔术-幻瞳!”黑影这才一笑,“够你折腾些时间了,小子,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黑影消失不见。
燕孤云就这么定着不动。还沉浸在杀人的幻想中,黑影流血,他试图去堵上伤口,却看到鲜血流到了自己手上,吓得跌坐在地,呼吸紧张。
他虽是男子汉,此刻却见不得血。恐惧、害怕、悔恨,一瞬间涌来。这是不详之色,血光!爹娘的血让他害怕,魔族的血让他恐惧,大叔的血让他悔恨。
过往压抑在心间,那是无形的绳索套在他脖子上,一步步紧收,他握着脖子跪在地上,挣脱不得。
就这么挣扎了不知多久,他终于挣脱这枷锁,那是一个美梦。
梦中,还在玄黄殿玉秀峰。
大叔和师父高高坐在椅子上,面带笑容。
整个气氛热热闹闹,玄黄殿的弟子们都到了。掌门玄英站在一旁当司仪,霍烈师叔和玄天德义叔也来了,站在掌门身后。
鞭炮齐鸣,他身着大红袍面带笑容,心里开心万分。
玄月姐喝道:“新娘来了!”
玄玉姐则扶着新娘缓步走了进来,大红的喜袍,深红的盖头,醉人的芳香。
他傻笑,只见到新娘白皙的手,一只玉镯如此熟悉。那是定情的信物,虽然不知是什么时候买的。
玄玉姐还是那模样,笑嘻嘻大大咧咧,冲着他笑道:“还不赶紧拜堂!”
玄玉姐身后却蹦出一人,那是王子姬辛。
姬辛笑道:“玉儿,何时你才肯嫁给我?”
玄玉抿嘴一笑,偏过头:“想得美!我才不嫁给你!”
众人哄堂大笑,其乐融融,多么温馨的一个大家庭。
掌门喝道:“吉时已到,婚礼开始。请新人!”
燕孤云递过手中紧握的大红球,却塞不出去,到了这一刻反倒是害羞起来,迟迟塞不过去。
众人又是大笑,不过没人取笑,全都是好心的一笑。
还是玄玉站了出来,拉过球的另一端塞给新娘,笑道:“昕儿,可要抓紧了!”
一双玉手果真紧紧抓着。
燕孤云摸着头傻笑:“接下来怎么做?”
众人又是大笑。
“一拜天地!”
两个新人朦朦胧胧不知怎么做,玄玉在苏昕耳边说如此如此,苏昕照做,立马一拜。
燕孤云偏过头看新娘这么做了这才赶紧跟着一拜。
“二拜高堂!”
师父云璃端坐在椅子上,大叔释离玉则并排坐着,面带笑意如此和蔼。
“夫妻对拜!”
昕儿姐弯腰一拜,燕孤云兴奋一拜,两人对拜。
“礼成!”
满满的笑意,满堂开心。
突然,一个男子闯了进来,高声喝着:“我反对!”
众人惊愕。
燕孤云冲着那厮喝道:“鲁威!”
惊醒,燕孤云坐在床上,大汗淋漓。
“施主终于醒了。”
他偏过头一看,是昨日见到的老僧。
“大师,是您救了我?”
老僧一笑,点头。
“大半夜站在塔林,可学到了什么?”
燕孤云正要回答,突然心底一惊。这老僧怎会知道自己是学东西?莫非昨夜被跟踪了?
老僧见他神色慌张,笑道:“施主不必惊慌。你昨夜中了魔术-幻瞳,贫僧碰巧路过这才救了你,幻瞳虽不是什么夺命的招数却会让人沉沦幻境。亏得施主内心强大,这才没能完全中招。”
“幻瞳?大师居然知道这等招数。”
他对眼前这个瘦瘦的老人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开明寺内居然有这等高人,一眼便知是何种功法。莫非这老人家知道魔族功法?既然如此何不向他学学,也免得晚上被那黑影捉弄。
老僧笑道:“贫僧还有其他事要处理,这就告辞了!”
老僧根本就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拂衣而去。
燕孤云干坐在床上,等着天黑。
这一晚,到了塔林。那黑影早已等候多时。
不等燕孤云开口,黑影便笑道:“昨日我已试出你的功底,今日就教你真正的魔族功法。听好了!魔族功法须得配合魔力才能使出,魔力源于魔气,黑色魔气越盛用处的功法威力越大,但是有一点你得记住!威力越大意味着风险越大,随时有迷失心智的风险。想必这点你早已得知。但那时你用的只是单纯的念想而不是功法!魔族功法颇多,没人所能领悟到的却不同。当日见你魔气乃是蚩尤之象可谓千载难逢。我只教你几样东西,其余的只能靠你自行领悟。”
“哪几样?”他迫不及待问道。
“鬼神降临和先祖之魂。这两样保管你受用无穷,但是决不可轻易使用。你虽有魔气却是凡人,若如此应用定然损伤极大。在玄黄殿上暴走时是否感到头痛欲裂?”
他点头,的确那时头疼,但没想到是魔族功法的副作用。可既然不用,学来何用?
“既然不许我用,学来何用?”
“情急之下可一试,自保也好救人也罢,莫非你想再看到那些亲近之人从你眼前一去不复返?若是你能随时爆发这等魔力,在后山禁地也不会陷入危机了。”
他越发怀疑黑影的身份,为何这人知道这么多?仿佛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底下发生。
“你怎么知道后山禁地?你到底是谁?”
黑影大笑:“我说过,现在不是时候,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一切。现在你只需安心练习!首先是引导魔力,不要想着去压制它,一如你汇聚体内灵力那般。灵力汇于丹田,而魔力汇于丹田之下,神力汇于丹田之上。尝试着调动丹田下的魔力,虽然可能被灵力压制,但你必须冲破压制,全心放开,不要担心暴走。我会在一旁看着你。必要时候会以清心咒帮你。”
“你居然知道清心咒!那是巫术才对!”
“巫术?可笑,这是魔术中的一支。既然你知道巫术现在学习魔术就轻松太多。好好尝试!”
燕孤云坐定,闭目,尝试调动丹田之下那股蠢蠢欲动的力量。他知道自己体内有神力、灵力和魔力三股力量,却一直不敢催动魔力,生怕再度暴走,犯下不可挽回的过错。
终于这久违的感觉,一股魔力直冲天灵盖,全身黑气大盛,双眼开始绽放血红之色,睁眼。
一双血瞳惊现,带着浑黑的魔气。霎时间体内力量不断涌来,堪比神力涌动。
看着自己充满力量的双手,这就是魔力?除了泛着黑气其他倒也没什么异常。但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催发魔力。
“果然轻松,接下来我教你法诀。听好!阴曹地府,鬼气森森,以我血躯,献为牺牲。鬼神降临!”
黑影发动鬼神降临,霎时魔气幻化出一尊偌大鬼神。
燕孤云亦跟着尝试,双掌合十:“阴曹地府,鬼气森森,以我血躯,献为牺牲!鬼神降临!”
魔气幻化出蚩尤模样,八臂双翅。
黑影看罢大笑:“果然是先祖蚩尤的模样!当日无心种下的魔气竟结出这样惊人的果实!妙极!妙极!”
燕孤云感到头又开始疼,赶紧收了法术。魔气居然乖乖退去,整个身子恢复正常。
“这就成了?”
黑影点头:“成了。你已在不知不觉中动用了魔气,所以才这般顺利。最后一式先祖之魂看来不用教你了。这里有一卷魔族功法,你且拿去好好修习。如果你想知道我的身份明日午时就到你爹娘墓前,我会告诉你一切。”
言罢,黑影消失无踪。
燕孤云静静站在原地,见那黑影离去,一道黑烟冲天而起。看去如此熟悉,却又不知是何人。
又过了一日,燕孤云向方丈辞行。特意去见了老僧一面。
老僧正在厨房外劈柴,瘦瘦的身子觉着斧子费力砍着。
燕孤云从身后接过老僧的斧子笑道:“大师,请让我来吧!”
老僧慈眉善目一笑:“施主这是要离开本寺?”
“嗯,这些天叨扰了。多谢大师当日的开导。”
“哈哈,贫僧何来开导?只不过说了些空话。我见施主身负兵主之剑只怕这一世不能顺心,恐有诸多磨难。”
燕孤云劈着柴,笑道:“只管来吧!我受的苦已不少,也不怕它更多!”
“能如此豁达,倒是贫僧多虑了。”
“大师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告知。”
“何事?”
“当初我在玄黄殿上昏倒,是谁救了我?又是谁送我到这里来?”
老僧一笑:“有人会告诉你,只管赴约。”
这老僧又知道了?为何?总感觉这老者不是寻常人,却又如此普通。
燕孤云双掌合十:“既然您不愿透露,我告辞了。”
“施主慢走。”
待燕孤云走去,老僧撇了笑容,眉头微皱:“玉尊你又何苦如此。”
空旷风响,无声应他,老僧没有继续劈柴。
且说燕孤云离了开明寺,一路向北,居然远远见到熟悉的大树。那里是百两村,没想到开明寺与百两村相隔这么近,以前却不知道还有座寺庙在此。
想来此时蓉儿和干娘应该在村里,但他无心进去,路过村口无人走动,只有一只大狗冲着他狂吠。
“小顺子?”
他看着长大之后的小顺子,忍不住去抚摸它的狗头,毛茸茸的暖和狗毛在冬日里带来一丝温暖。
“小顺子,回去!我还有要事要做!”
他赶小顺子,可那狗一直摇着尾巴跟在他身后。是久别重逢,似乎在求主人不要赶走它。
想到多年未见,燕孤云也狠不下心却敢它。小顺子似乎会意,小跑着跑到他脚下一个劲儿蹭着他裤脚,还摇着尾巴。
就这么一个劲儿,一人一狗往村外墓地走去。
爹娘又是两年未见,一去十年,音容笑貌已经开始模糊。脑海中只剩下曾经那些无法忘却的事,除此外大多不记得。
重新走上这条路,脚步沉重,泥巴沉甸甸困住他的双脚,在露湿的泥黄小道上艰难前行。
是多年未走,道旁那些野花野草遮蔽了原来的道路,只能凭着记忆去摸索前路。
终于远远见一缕香飘起,黄纸飞舞。
是谁在烧纸?燕孤云加快脚步,拨开最后遮挡视线的野草,终于见了那人面目。
还是那身打扮,这几天的黑影。
燕孤云静静走到墓前,那黑影半蹲着烧着黄纸,轻声道:“你来了。”
“为何你要替我爹娘烧纸?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影轻拍双手,解下蒙纱斗笠,露出真容。
那张脸见过!如此熟悉!
燕孤云二话不说拔剑,剑尖相向:“魔王玉尊!怪不得你知道我的事!”
“你想杀孤?”玉尊笑道。
寒风凌凌,黄纸烧成黑烟随风飘舞。墓前野草,随风偏倒。
燕孤云却收剑入鞘:“我已不是玄黄殿弟子,没有理由杀你。”
“不,你有足够的理由杀孤。在你八岁那年家中发生巨变,爹娘过世。”
燕孤云望着墓,看着碑上的字,爹娘的尸骨就在里边长眠。曾经的美好时光,在燕云山庄无忧无虑的岁月又一点点浮现脑海。
“你可知杀父仇人是谁?”
仇人!燕孤云忍不住激动万分,这么多年来一直想找那个仇人,可夷坚老伯就是不说到底是谁!难道魔王玉尊知道?还是说他是骗我的?
“你知道?”双拳紧握。
“不错,孤那日因为太过心急,功法操控不稳这才导致鬼神失控,一斧子劈死了整个燕云山庄的人。你的父亲燕天双被鬼神降临杀害,你的母亲也因为这招丧命。全是我所为,我就是你的仇人。”
情绪激动,拔剑剑动,一剑刺去。
玉尊没有闪躲,静静立着等他刺来。
剑去却伤不了分毫,燕孤云心知肚明。
玉尊惊讶,喝道:“寻常刀剑伤不了魔,你要杀我别忘了用灵力。”
“我知道!”
再次举剑,仇人就在眼前,为何不肯下手?他问自己,为何不肯下手?后山禁地,为何守护神陆吾最后要救下魔王?为何帝台放弃杀他,为何他是我的仇人。
可心底,脑海朦朦胧胧。他是熟人!虽记不起却有这种感觉。
剑身颤抖,寒风瑟瑟。
他是杀父仇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剑身坚定,灵力汇聚。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燕孤云突然问道。
“孤当年犯下的罪孽,注定会有这么一天。瞒着你只会徒增你的烦恼,燕孤云,下手吧!杀父之仇,尽管来报。”
剑身动,兵主剑出手。
“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