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旧船的两块档板和船蓬来到了石家湖汊。走的那天上午,母亲一直泪流满面,哭着说:“湖儿,你不能走,你还是个孩子……”父亲也依依不舍地说:“旧船没有了,还有新船”他指着新船说:“这是你的婚船,你不想柳儿了,你不能离开。”
有一新一旧两只船时,我睡新船,父母睡旧船。旧船毁了后,父母就睡到了湖岸上,把旧船的挡板、船棚往岸上一放,就成了一个窝棚,晚上两个人就蜷缩在里面。
我要父母睡到新船上,他们不肯,母亲说:“新船是你的婚船,爹娘怎么能睡。”我说:“柳儿都走了,还是什么婚船,就一只新船,新船是爹娘打的,怎么不能睡!”。
我想,要让父母睡到新船上来中,我得离开新船。
我拉着母亲的手:“娘,湖儿长大了,你不用担心。你看,手臂和大腿都长粗了”,嘴边也长出了毛绒绒的胡子。
我又去拉父亲的手:“爹,你说过,树大开叉,人大分家。湖儿要走了,新船是爹娘的,要是柳儿真的能回来,你再打一只婚船。”。
父母知道我铁了心要走,想留也留不住,只好忍痛割爱让我走。
马头山沿湖转一个大弯就是石家湖汊。石家湖汊水面宽阔,湖汊里生长着荷花、莲藕、菱角、芦苇等几十种水生植物。鱼儿在这里繁衍,水鸟在这里栖息。
我在湖汊选择一处避风的向阳的地方安下了家。我学着父母把两声档板往地上一放,盖上船棚,一个鸭棚的前方,用破鱼网围起了一个鸭圈。根树帮我在岸上找来了几棍竹子,用铁丝一绑,就成了水上的竹划子。
新家安定后,我买来了几十只毛茸茸的鸭苗,一个人过起了单门独户的日子。
从早到晚,我围着鸭圈转,不是给鸭苗喂食,就是给鸭苗补水。在我的精心照料下,鸭苗很快长成了小鸭,翅膀长硬了,羽毛也丰满。小鸭出了鸭圈,能到湖汊觅食。
一个人在湖汊里,生活单调寂寞,最验证熬的时候是晚上,湖汊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鸭圈边的马灯亮着微弱的光。有时风一吹,灯光忽闪忽闪,像传说中的鬼火。
山坡上埋有死人的坟,湖汊里也淹死过人,半夜里听到鸭子惊叫的声音或野兽的叫声,人就吓得毛骨悚然。联想到鬼的故事,人就难以入睡了。
根树给我送来了一只小狗为我壮胆,小狗浑身长着黑黑的毛,我给小狗取名叫黑子,黑子长得可爱,很逗人喜欢,它成了我朝夕相处的伙伴。
养鸭是一件风吹雨打太阳晒的苦活。为了鸭子长得快,能早日下蛋,我每天撑着竹划子,岸上水下地在石家湖汊为鸭群选择觅食的场所。
水田里有蚂蟥、田螺、泥鳅、小鱼、小虾,这些都是鸭子喜欢的食物。只要一不留神,鸭子就会跑到谷田秧田里支,免不子要踩倒一些谷田里了,好心人看到了就喊:“冷湖儿,鸭子到谷田里了,快把它赶出来。”要是被不怀好意的人看到了,他就会大喊大叫“冷湖儿,你瞎了眼,鸭子跑到秧田谷田了,看生产队长怎么来收拾你。”
喊归喊,骂归骂,鸭子把谷苗秧苗踩倒了是事实。于是,我就默不作声到田里,把踩倒的谷苗秧苗一棵棵扶起来。
到了秋天,母鸭开始下蛋,鸭棚边就有了生气,热闹起来。时常有人来买鸭蛋,有的拿钱买,有的用实物换,烧的紫火,吃的米面,瓜菜都可以,只要能吃能烧,不在乎好歹。
到鸭棚来得最我的是下放知青。那一年省城有十几个中学生下放到石家湖,要是不出工,他们就会到鸭棚来玩。不好动的就在鸭棚打牌下棋,好动的就跟着我下到湖汊,一边放鸭,一边钓鱼摸虾。
烧火做饭也是有趣的事情,每当做饭时,知青们就说:“冷湖儿,你一边去,让我们来”。民以食为天,知青到农村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烧火做饭。他们的厨艺不比农妇差,大家一齐动手,很快就把钓到的鱼,摸到的虾,筐里的蛋,圈里的鸭,变成了饭桌上的美味佳肴。肉香鱼香,鲜蛋鲜虾的味道,吃起来有滋有味。
可是,快乐的时光一晃而过,就在母鸭下蛋不到一个月,鸭子得了病。那年秋天特别炎热,好长时间没有下雨,湖汊里的水都变黄了。鸭子染上了热症,没有几天时间,几十只鸭子全部死光了。
第二年,我又买回了一批乳鸭,下放知青告诉我,说粪坑里的白蛆含有丰富的蛋白质,是乳鸭的美食,吃了白蛆长得快。为了给乳鸭补充营养,我每天都到茅厕里去打捞白蛆。
夏天,天气热、气温高,茅坑里苍蝇飞窜,白蛆滚动,茅厕里臭烘烘的。只要乳鸭长得快,尿臊屎臭我不在乎。
一天清早,我到毛家山去打捞白咀,刚撩开一家茅厕的草帘子,就把我吓了一大跳,一个女人正蹲在茅坑上,屁股正对着茅厕的门,女人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赶紧退了出来。正准备走时,女人从茅厕里出来了,指着我破口大骂:“哪里来的流氓,清早跑到茅厕里来看老娘的屁股………”。
我向她解释说:“对不起,不知道茅厕里有人。”
“屎尿憋了一晚上,哪个清早不蹲茅厕,有人无人关你屁事。”
“我是打白蛆喂乳鸭的。”我把手上的木桶、撮箕放到了她的面前。“不信,你看。”
“滚滚滚,再也不许来了!”。
我窝着气转身就走。
一天,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根树,根树说这个女人叫毛贝圆。
马头山与石家湖一带的茅厕很简陋,茅厕的门只用一块草帘子遮着。自从那次挨了毛贝圆的骂以后,我把打白蛆的时间改在了上午,上午大人出工了,小孩上学了,茅厕里很少有人。为做到万无一失,人未进门,首先问一声:“里面有人吗?”没有人时我才进去。可是,有一次还是出了问题。那次我进茅厕前照样喊了一句:“里面有人吗?”里面没有动静,我撩开草帘子走了进去,茅坑上蹲着一个人,我又吓了一跳,掉头就走。没走几步运,护苗员胡干来提着裤子从茅厕里走了出来,追到我身后就骂:“冷湖儿,你每天东寻西找,是寻屎吃,还是找尿喝,你也做点正经事。”
我说:“我问了,里面没有人答应。”
胡干来说:“去去去,以后不许再来了。”
遇到了两次尴尬的事,从此,我就不再到茅厕打捞白蛆了。
黑子长大了,很乖巧,每当我有事离开湖汊时,它就像一个卫士,寸步不离地守护在鸭圈周围,一些野猫野狗见了它,吓得掉头就跑。
我从外面回到湖汊时,黑子老远就跑来迎接我,它一边跑,一边汪汪汪地叫着,跑到我身边时,还不停地摇着尾巴。当我在湖汊溜达时,黑子就走在前面,为我清除杂草上的露水和尘埃。
可是,有一天我外出有事时,黑子却离开了鸭圈。
那天,我去找根树,让他带我去买鸭食。到石家湖时,碰到了巴古今正在给根树理发。巴古今自渔业队解散回到石家湖后,自学了一门理发的手艺。他为社员理发可算作出工,生产队给他记工分。巴古今见多识广,理发时手不闲,嘴也不闲,一肚子的故事、笑话,永远也讲不完。有风个等着理发的社员也坐在那里,听巴古今说古道今。
汪汪汪--不远处有几只狗狂吠起来中,我看到一只黄毛狗在摇尾巴,几只花毛狗黑毛狗在摇尾巴,几只花毛狗黑毛狗围着它来回走动。不一会,又有一只黑毛狗到了黄毛狗的身边,那几只狗就夹着尾巴慢慢悠悠地离开了。这时,我看清楚了最后来的那只黑毛狗是我家黑子,我大声喊着黑子黑子。黑子听到了我的喊声,它只是朝我看了一眼,就又靠在了黄毛的身边。
黑子从未上过岸,今天怎么来了呢?我担心鸭圈里的乳鸭,想把它赶回湖汊,没等我走近,黑子和黄毛狗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巴古今笑道:“狗×十里香,母狗发情,公狗十里之内都能闻到香气,黑子是闻到了母狗的香气才跑来的。”
根树说:“黄毛狗是我家的,这两天它总是不归屋,到处跑。”
我担心鸭圈里的乳鸭,急匆匆地往湖汊赶。回到鸭棚时,一只野猫从鸭圈里跳出来逃走了。“不好了,野猫来了!”我惊叫了一声。
鸭圈里一片惨象:乳鸭死的死,伤的伤,鸭毛满地飞,被咬伤的乳鸭扑打翅膀在地上挣扎,几只没有受伤的乳鸭缩着头,躲在一旁嘎嘎嘎地一哀叫。
“完了,全完了!”我瘫坐在地上,眼泪滚了出来。
过了一阵,黑子一阵风似地跑了回来,它看到了我,就汪汪汪地向我打招呼。黑子走近鸭圈时,又汪汪汪地叫着,鼻子里还喷着粗气,黑子围着鸭圈来回跑了几圈,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接着,它又站住了,抬起头向山上水里不断地张望。
我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拿起一根木棍朝着黑子打过去,木棍打在了黑子的背上。黑子汪汪两声,跑进了鸭圈里,它走到受伤的乳鸭身边,伸出舌头去添它们身上的伤口,接着又瞳到没有受的乳鸭身边,用一只前腿把几只缩成一团的乳鸭扒开,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我扔掉了手上的木棍,黑子听到了木棍落在地上的响声,就来到了我的身旁,它伸出舌头来舔我的手,又舔我的脚。我的心软了,就去抚摸它,心想:只怪那十里香的狗×,不然黑子也不会离开鸭圈。
黑子把头抬了起来,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看到黑子眼睛里流出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