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头上湖岸盖起了茅草屋,邬队长笑着说,有了茅草屋,渔业队的职工就有了家。
茅草屋的墙是马头山的水竹和茅草做的,里外糊上女儿湖的泥巴,泥巴干后粉刷石灰水,石灰水干了就成灰白色。茅草屋的顶也是盖的茅草,一层一层很厚实,还用了草绳捆扎,以防大风的侵袭。
渔生队每打完一张湖,渔民回到马头山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邬队长说茅草屋里渔业队职工的家,茅草屋其实是个洗澡的地方。
两排茅草屋对着,中间搭起了土灶,灶门上方炊烟袅袅,几口大铁锅里冒着白蒙花容月貌的热气。几个中年男女围着土灶忙前忙后,女的在烧水,男的在挑水。
挑水的男人把湖水一担一担地挑往岸上,从湖边到岸上,一脚的上坡路。每担水一百多斤,挑在肩上很沉,几担水之后,步子就慢了下来。上波时低着头,弯着腰,喘着粗气,嘴里不住地发出哼唷哼唷的声音。
提着水桶,拿着木盆的男男女女,眼巴巴地丰长队在灶边等水。
渔船在女儿湖里一个多月没有上岸,船上的人也就一个多月没有洗澡,身上痒得难受。有的把手伸到衣服里去抓,有的扭动着身子,用衣服摩擦痒处。
排在前面的人打了第一锅热水,进了茅草屋。排在后面的人还得耐心地等。冬天气温低,水不易烧热,有些性子急的又回到船上,用煮饭的铁锅烧水,水烧热了再提到茅草屋来洗澡。
父母洗澡不去争先,人不多了才去。母亲说:“早洗是洗,晚洗也是洗。”
到了中午,是吃午饭的时候,洗澡的人不多,母亲就叫上父亲和我,带着木桶木盆、毛巾肥皂、换洗衣服,来到烧水的灶台边,烧水的女人给两只木桶打满了热水。
东西两排茅草屋,男人洗澡在西边,女人洗澡在东边。母亲提着一桶水去了东边的茅草屋,父亲提着一桶水,与我一起进走了西边的茅草屋。
茅草屋里空荡荡的,向个洗澡盆摆在地上,墙上挖了两根绳子,墙壁上方开了一个小窗口,关上门,屋里光线就暗淡下来。
父亲把换洗的衣服搭在了绳索上,把木桶里的水分分别倒进了两个澡盆里。
我三下两下脱了身上的衣,光着身子坐进了澡盆。父亲也坐在了澡盆里,澡盆不大,他的两只脚还放在了外面。
中午的阳光很强烈,屋内不是很冷,我和父亲各自在身上洗着搓着。发干发黄的皮肤很难湿润,我不住的往身上浇水,热水浇在身上热乎乎的,很舒服,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洗流水澡的快乐。
冬天在船上洗澡是一件难事,不可能像岸上这样洗流水澡,只能把毛巾放在盆子里打湿水往身上擦,船上的人叫抹汗。
大人们白天干活出了汗,晚上就用热水在身上抹一下。父亲怕冷,抹汗的时候不多,只有身上痒得难受时,才让皮肤沾沾湿气,三下两下就完事了。我在船上不干活就不出汗,天气寒冷,母亲怕我受冻,也很少跟我抹汗。母亲爱干净,隔三差五就要抹汗,她把水烧热后,就对我说:“湖儿,你跟爹睡去,娘要抹汗了。”等到我和爹睡下,母亲就把后舱的马灯吹熄了……
全身湿润后,我不住地用毛巾在身上擦,四肢前胸和肚皮都洗干净了,皮肤白白的。后背是最难洗的,我几次把手伸到后面,也够不到地方,父亲看到了就过来帮我洗。
父亲用毛由把他的下身围着,我问他那个地方是不是特别冷,父亲说不是。他笑了笑,说:“小孩不能看大人的雀雀。”我问父亲:“大人怎么能看小孩的雀雀?”他说:“因为是小孩,所以就能看。”我明白了,说:“大人不是小孩,所以就不能看。”父亲说:“就是啊。”
父亲在我的背上打了肥皂,接着用手搓,搓得背上痒滋滋的,洗完后,父亲用毛由帮我擦干了身子。看到我浑身光溜溜的,他笑了。
父亲继续洗他的澡,他把背对着我,我看他的背有上一层汗斑,我对他说:“爹,我也帮你搓搓背。”我在他的背上打了肥皂,然后就上下左右用力乱搓。搓过之后,我伸手抓起了盆中的毛巾,这时,我看见了父亲的雀雀,父亲的雀雀比我的大了很多,周围长了很多黑毛。父亲把毛巾从我的手上抓了过去,对我一笑,说:“你也会长毛的,长了毛你就成为了大人。”
到了春天,天气开始一天天暖和起来。晚上,渔业队有人到茅草屋去睡觉。进去的都是大人,有男有女。他们天黑了进去,天没亮就出来。进去的人有的带被子,有的不带被子,茅草屋的地上有稻草,垫上被子可以睡,不垫被子也可以睡觉。睡觉的人在里面用一根木棍把门抵住,外面的人就进不去了。
有一次天快亮了,我钻出船舱拉尿,看到了甘叔和田婶从茅草屋里出来。甘叔走在前面,田婶走在后面,腋下夹了一床被子,两人匆匆忙忙地回到了自家的船上。我把这事告诉了母亲,母亲听后“啊”了一声,接着又说是我看花了眼,认错了人。我说我没有认错人,母亲说,不管是谁,不要再提这事了。
到茅草屋过夜的人多了,二十几间屋不够用,就发生了抢占现象,有些人还相互争吵起来。贪心的人每晚都到茅草屋睡觉,不贪心的人去一次不去一次,我爹我娘一次也没有去过。
巴古今把晚上抢占茅草屋的事报告了邬队长,邬队长听后哈哈一笑,说:“这事好办,山上有的是茅草,湖里有的是泥巴,再盖一些就是。”
到了秋天,马头山湖岸又盖起了几排茅草屋,渔民每户分了一间。我对父亲说,想到茅草屋里睡觉,父亲说:“那是大人睡觉的地方,小孩子只能睡在船上。”
清晨,父亲从船舱中抢起一团渔网,他把渔网一条一条放进水里打湿,提在手上用力抖几下,渔网就顺了,然后就悬挂在网架上。
初升的太阳照在水花花的渔网上,随风摆动,像是老妇头上长长的银发,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母亲卷起衣袖,把网架上的渔网提到岸上的木架上挂起来,两手将渔网一段一段地分开查看,发现断线破洞,就从胸前的围腰里拿出网针修补。母亲有双灵巧的手,动作敏捷,她在渔网上飞针走线,几下几下就补好了一个破洞。
父亲从船上提来了渔沟,在凳子上摆好了磨石,挨着母亲坐了下来,与母亲一面说话一面磨渔钩。每串渔钩几百只,每只钩尖都要磨到,磨渔钩很吃力又费时。
每当大人在忙活的时候,三五成群的小孩子就相约往马头山上跑。山上长着松树、栗子树、酸枣树,黄金条,还有野草莓和一些叫不出名的花花草草。
秋天,山上长了红红绿绿的野果,船上的孩子都到山上摘野果子吃。这时柳儿会跑来喊我:“湖儿哥,快点,水儿河儿他们都走了!”柳儿怕上山晚了,一些好看好吃的果子被人抢先摘了,树上只剩下青的酸的或长相不好看的。
上山就散了伴,胆子大的一个人走,胆子小的几个人一起走。柳儿胆小,她总是跟着我不离左右。
山上的野果有时多有时少,要碰运气。多时,一会儿就摘小半篮。少时,大半天也找不到几个。
这天,我和柳儿又上了马头山,走到山上,看到树上的叶子黄了,树下的叶子散落了一大片。
季节已是深秋,野草开始枯萎,树下是老鼠和雀鸟吃剩的果核果皮,树上一个果子也见不到。我和柳儿只得下山,走到半路上,我的脚崴了,又痛又肿。柳儿说:“湖儿哥,我背你走。”柳儿背着我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柳儿又说:“湖儿哥,我扶着你走。”她又搀扶着我走了一段路。山路很窄,两个人挨着一起不好走,这时柳儿在路边捡起一根干树枝,递到我手上,我拉着干树肢,一瘸一拐地下了山。
回到船上,母亲说:“秋天都过完了,山上哪有野果子,真好吃。”父亲看到我的脚崴了,把我训斥了一顿。柳儿在一旁说:“不怪湖儿哥,是我要他去的。”我说:“不是你要我去的,是我先喊的你。”父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柳儿。
那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和柳儿上马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