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离开种猪场时,我答应过毛牛儿,在种猪场没有来人之前,由我暂时照管几天。
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人到种猪场来。
毛牛儿为这件事也伤透了脑筋。这时,巴古金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去找胡干来。
巴古金说:“除了胡干来,不会有其他人干这件事,你找他说几句好话,说不定他会答应的。”
毛牛儿想了想说:“也是。全队二三十户人家,除胡干来外,不是儿孙满堂,就是家大口阔。哪一个想去赶公猪,还是照你说的,去找胡干来试试看。”
毛牛儿拉上我一起到了胡干来家。
毛牛儿刚开口,胡干来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气呼呼地说:“想让我去赶公猪,免谈。那天你开会,一些人把目光都对着我,意思是只有我胡干来才适合去赶公猪。我没有儿子,但有女儿。我不是方一古,也不是湖儿他爹。”他呼出一口气:“还是那句话,我要招女婿上门。”
毛牛儿无可奈何,又拉上我一起去找支雄启。
支雄启听完毛牛儿的汇报,一脸的奸笑,对毛牛儿说:“湖儿已经在种猪场,你就让他好好干,何必要去求张三找李四。”
我说:“我只是答应暂时照管几天。”
支雄启斜视着眼睛对我说:“当初是你爹主动要求到种猪场,你爹走了,你就接你爹的手,把种猪场撑下去。”
我心里清楚,支雄启是在报复我,还是为他与毛贝圆鬼混而被捉奸的事耿耿于怀。
支雄启提到了我爹,我怕他又生出什么枝节来害我爹,只好答应留在种猪场。
一个人在种猪场,忙里又忙外,要是赶公猪外出配种,回来晚了,圈里的猪就要挨饿。
我找了毛牛儿,要求增加一个人,毛牛儿答应了。
一天,牛贝和朱一乐来到了种猪场。牛贝告诉我,他和朱一乐想到种猪场来。
我说:“知青养种猪赶公猪,不怕别人笑话?”
牛贝说:“那是穷讲究,农村人不都在养猪赶牛。牛能赶,公猪就不能赶了?”
牛贝轻轻地拍了一下朱一乐的肚子,说:“她怀孕了,在种猪场总比生产队出工要轻松一些。”
牛贝叹息一声:“哎,吃饭一个锅,睡觉一张床,如今生米煮成熟饭,还不能让家里人知道。朱一乐父母不认我这个女婿。”
我说:“只是迟早的事,等你们生下了孩子,他父母就会人你这个女婿的。”
牛贝和朱一乐到种猪场只有几天时间,支雄启要毛牛儿划出一块地给种猪场种青饲料。他说,青饲料喂猪可以节约粮食。
牛贝说:“这个支雄启呀,他怕我们没有事做。”
种青饲料事就多起来了,一大块白地要深挖,要播种,要除草,要施肥。青饲料长起来了,要割要剁要煮,天不下雨,还要挑水浇地。
自从种了青饲料,生产队给的精饲料就少了。
猪吃多了青饲料,屎尿就多。拉出来的屎带青色,又稀又臭。
猪屎猪尿打扫起来非常困难,扫把上,粪桶里、圈上、墙上,到处都沾满稀屎。过不了一天两天,就要到井里挑水冲洗,冲洗时,身上就溅满了粪水,臭烘烘的。
朱一乐是孕妇,闻到猪粪的臭气就呕吐,打扫猪圈的事由我和牛贝来做。
猪吃多了青饲料,鼓鼓胀胀的肚子一下就瘪了下去,一餐等不到一餐。四只猪在圈里饿得嗷嗷叫,让人看了心寒。我想,难怪社员要把猪偷偷放出去吃麦苗呢。
牛贝听到猪的叫声,他就发起牢骚来:“妈的支雄启,是想把种猪场搞垮,不想搞了明说,这样搞法既折磨猪,又折磨人。”
小公猪与老公猪关在同一个圈里,小公猪已经长大,除了吃和睡,其余时间里,不是用嘴去拱猪圈,就是用前蹄去趴老公猪的背,有时还把它那个雄性的东西伸出来展示一下。
牛贝看到了那个长长的尖尖的东西就说:“小杂种长大了,可以去忙活。”
我说:“月份还没到。”
牛贝说:“这小杂种早熟。”
我说:“桃子李子有早熟的,还没听说猪有早熟的。”
牛贝说:“不光猪有,人都有早熟的。”
牛贝读的书多,见多识广,又是知青,我就不做声了。
没过几天,花母猪就发情了,我们三个很兴奋,因为花母猪这次发情的时间来得迟,足足晚了一个月。
朱一乐说:“花母猪没按时发情,是因为精饲料吃得太少,营养跟不上影响发育造成的。
我说:“还有这种事,我有点惊奇地看着朱一乐:“你们城里人与我们乡下人就是不同,知道的东西就是多。”
朱一乐说:“花母猪发情,用哪只公猪交配呢?”
牛贝说用小公猪,朱一乐说用老公猪。两人就争论起来:
牛贝说:“小公猪年轻力壮,有冲劲。”
朱一乐说:“小公猪发育还不完全成熟,饲养的月份还不到。”
“老公猪老了,你看它嘴上的胡须足有二寸长,下面那个东西也……”牛贝笑着说。
“小公猪的性特征不明显。”朱一乐也笑了。
牛贝说:“怎么不明显?”
朱一乐说:“《生理卫生》你没学过?”
牛贝说:“书上说的是人。”
朱一乐说:“人畜一般,基本相同。”
牛贝说:“老的总不如少的。”
朱一乐说:“不能一概而论,听我母亲说,她的外祖父六十五岁时,还生了幺儿子。”
牛贝和朱一乐各说各的理,我却是越听越糊涂。
牛贝说:“有一本书上说过,一些雄性动物在争夺交配权的时候需要打斗,强者上,弱者让。”牛贝拍了一下我的肩:“湖儿,让这一老一小两只公猪也来个公平竞争。”
花母猪、小公猪和老公猪就被牵到了屋外的场子上。
当小公猪见到花母猪时,嘴里就发出了呜呜的响声,一下冲到了花母猪身边,就往花母猪背上趴。一连趴了几下,才趴到花母猪的背上。
老公猪站在原地跃跃欲试,但没有靠近花母猪,只是看着小公猪嗷嗷嗷地叫着。
牛贝高兴地说:“怎么样?猪也一样,老了就得服老。”
三个月后,花母猪产下五只猪崽。
支雄启和毛牛儿来到种猪场,见到圈里只有五只小猪崽就不高兴。支雄启人不是人,脸不是脸,说:“前一次下了十八只,这一次下五只,一次比一次少,下一次不知几只?你们几个是怎么搞的?人增多了,猪崽反而减少了。”
牛贝说:“怎么搞的,我们哪清楚。女人生小孩有时生一个,有时生双胞胎,也有一胎生三个四个的。”
支雄启不做声,牛贝接着说:“老公猪老了,这次是小公猪播的种。”
支雄启一听就火了,说:“开玩笑,它才多大,那个东西还没成熟!”
牛贝说:“没成熟能下五只猪崽?!”
支雄启看了牛贝一眼,一甩手,跑出了种猪场。
就在支雄启走后的第四个晚上,花母猪压死了一只猪崽。死了小猪崽,纸包不住火,事情还得让支雄启和毛牛儿知道。
牛贝对我说:“湖儿,我去报告,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牛贝把花母猪压死小猪崽的事报告了支雄启和毛牛儿。支雄启听后说了一句:“种猪场垮在你们手上。”
五只猪崽只有四只了,我怕小猪崽再出事,就从小安家搬出来,晚上睡在猪屋里。
晚上,我把四只猪崽放进竹筐,与花母猪分开。小猪崽晚上要吃奶,我每晚起来两次,抱出猪崽到花母猪身边喂奶,喂完奶后,再把猪崽放到竹筐里,我才去睡觉。
季节到了立秋,天气还如伏天那样炎热。高温使人喘不过气来,老人们说,这种秋老虎的天气很少见。
又有母猪发情了。牛贝说:“小公猪连续忙活了几次,老公猪一个月没出圈了,也该让它去趴趴母猪的背。”
牛贝牵出了老公猪,我跟在后面就上了路。
太阳像个火球,白晃晃的阳光刺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
走了十几里路,身上没有一寸干纱。老公猪满身也是汗淋淋的。到******时,老公猪累得瘫在了地上,嘴里直喘气。
歇息了一阵,我端来一盆凉水,老公猪一口气把一盆水喝了个精光。
牛贝把老公猪牵到了母猪的身边,它立马就趴在母猪的背上,轻车熟路地把那件事干完了。
时间太早,牛贝说:“索性把另一只母猪的种也配了。”
我犹豫起来,说:“不是说好了,明天赶小公猪去吗?”
牛贝说:“今天多走几里路,免得明天再跑一趟。”
我说:“老公猪吃得消吗?”
牛贝说:“它在圈里休养生息一个月,能量储存充足,你放心。”
牛贝不想明天再来,是因为天气太炎热了。
赶着老公猪上了路,我牵着老公猪走在前面,牛贝赶着老公猪走在后面。
老公猪走得很慢,到达时已是中午。
这一家姓马,人很热情,我俩就在马家吃了中午饭。老公猪也在马家吃了猪食,马家还给猪食里加了一把盐。养种猪的人都清楚,种猪吃了盐就有劲。
休息了一个中午,老公猪的体力得到了恢复,与母猪交配还算顺利。不过,老公猪还是显得有些疲惫,动作缓慢无力。
马家人看出来了,就说:“公猪怎么不如上一次勇猛?”
牛贝一笑:“不怪它,就怪这鬼天气,太炎热了。”
离开马家,太阳已偏西,没有一丝风,气温依然很高。老公猪怕热,不愿上路。
为了早点时间赶回家,我和牛贝一前一后,把老公猪夹在中间,前拉后赶,它才懒洋洋地迈开了步子。
一路上走得很慢,路过一座拱桥时,老公猪不走了。拱桥下潮湿阴凉,它就趴在了地上。南风一吹,老公猪一会儿就发出了鼾声。
不能久歇,牛贝用赶猪棍把老公猪敲了几下,老公猪一动也不动,只是嗯嗯嗯了几声。牛贝骂了一句:“你这懒猪!”举起手中的棍子猛抽下去。牛贝想早点回家去照顾朱一乐。
老公猪发狂了,露出长长的獠牙,对着牛贝的小腿咬了一口,牛贝吓得转身而逃。
牛贝的小腿流出了鲜血,我急忙脱下了汗衫,缠在了他小腿的伤口上。
牛贝气疯了,说:“你这老不死的,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我要敲掉你的门牙。”
我安慰牛贝说:“不怪你,也不怪猪。我爹说过,天太热,人也烦躁猪也烦躁。”
老公猪还是上了路,它知道咬伤了主人,一路上乖乖地走着。
我赶着老公猪,牛贝跟在我的后面。他的小腿受了伤,很疼,走路时一瘸一拐的,天黑时,我们才走到家。
牛贝被老公猪咬伤,消息一下就传遍了石家湖,第二天,支雄启来到了种猪场,不分青红皂白对我说:“冷湖儿,你怎么让老公猪把牛贝咬了,你是死人呀,是不是想故意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我没有做声。
牛贝说:“老公猪咬了我,怎么能怪湖儿,你不要乱怪人。”
支雄启看见牛贝受伤的小腿上还缠着汗衫,就说:“到大队医务室去上药包扎。”说罢就带着牛贝走了。
几天后,牛贝被猪咬一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区里,知青办皮主任到石家湖找牛贝,说县里正在寻找知青扎根农村的典型,要让牛贝到县里参加知青先进事迹报告会。
皮主任对牛贝说:“你不但扎根农村,而且去赶公猪,敢于与世俗挑战,报告会上,你就这样带伤演讲,现身说法,好典型,好典型呀!”
过了三天,牛贝就去了县里。牛贝走时,小腿还缠着纱布。
牛贝从县里回来后,只有一个星期时间,他就调到龟山区革委会当了团委书记。朱一乐也被安排到区供销社工作。
牛贝走时,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我和朱一乐离开了生产队,是老公猪带给我俩的运气。湖儿,你等着,你也会走猪运的。”
牛贝和朱一乐走后,支雄启让毛牛儿把老公猪阉割了。
阉割老公猪时,两个壮汉用绳子将它五花大绑,捆在一条长凳上。老公猪拼命嚎叫,眼泪直流。两个男人分别按住老公猪的两只后腿,巴古今用那把旧的剃刀,割下了它的两个蛋蛋。
巴古今把两个蛋蛋拿在手上,闻了闻,看了看,说:“老公猪的蛋蛋又老又骚,不好吃。”就随手仍到了屋顶上。
中午,我给老公猪送去了猪食,它不吃,还在流眼泪。我又端来一盆水,水它也不喝。
人畜一般,日久生情。我也流出了眼泪,老公猪不吃不喝,我也不吃不喝。一个中午就守在它身边。
触景生情,看到老公猪那可怜的样子,我的脑子里就前想后想:要是方一古没有死,老公猪就不会是如此下场,它不会被阉割。即使老得走不动了,方一古也要为它养老送终。死后会找一块土将它埋了。这是千古传承。
可是,主人方一古死了,老公猪的命运也变了。猪是这样,人就更是如此……哎,不想了,一切天注定。
被阉割的老公猪喂养了一个月,长长的胡子不见了,皱巴巴的猪皮光滑了,猪毛也稀少,它变成了一只肉猪。
肉猪就要吃肉,毛牛儿将它杀了。
吃了老公猪的肉,支雄启又将花母猪,小母猪,小公猪卖了。
晚上,我睡在床上,想起了牛贝走时对我说的那句话:“湖儿,你等着,你也会走猪运的。”
我笑了一下:猪都没有了,还谈什么猪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