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倩一句比一句犀利,逼得韩晓妞一步退过一步,纵然她再舌花生灿,也不敢在这时候大声说展沁柔不当罚。
且不说展沁柔是狼堡的人,狼堡的主人说要严惩,谁敢说个不字,单说帮有帮规,国有国法,天子犯法亦与平民同罪,展沁柔这介平民又算得了什么。
这时围观的人又纷纷倒戈,也赞同展沁柔应当受些惩罚,才不至于让这种劫全镖的事情盛行,到时受损的是做生意的人,威胁到他们的利益。
在利益面前大多人都是自私的,像展沁柔这样自损其身为大众的人毕竟是极少极少的。
展沁柔接到韩晓妞抛来求救的眼神,知道她已经顶不住悠悠众口,逼得她不得不站出来为自己说项。
“冷帮主!”她向冷倩做一个楫才道:“小女子固然犯了错,我自会承当应有的责任离开狼堡。”展沁柔本就打算离开,如今寻了个正大光明的借口,对她而言本不算是罚,冷俊那里也不必多费唇舌,一举两得。
不过这冷倩如此心机深沉,处处与展沁柔为难,不让她吃点苦头,展沁柔哪里甘心。只见展沁柔转过身与众人相对:“我自愿受罚,但我仍旧是那句话,冷帮主不管知不知情,多年来纵容手下,欺压百姓,人当严以律已,方有资格严惩他人。大家说对不对?”
展沁柔这是以退为进。
“对!请帮主自罚!”
韩晓妞趁机吼了这么一嗓子,那些围观的群众平时受了不少红颜大帮的闲气,这时也群起攻之,纷纷喊起口号。
“自罚!自罚!自罚!”
一时间自罚之声面满大街小巷,震天价响,一听说红颜的帮主要自罚,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绵延数条街,可见从前受欺压的人之多。
这一回冷倩彻底地骑虎难下了,几千年以来无论是在狼堡还是在江湖上她从来都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高高供着,何时受到过这般委屈。
展沁柔冷眼看着,她倒要瞧瞧聪明绝顶的冷倩要如何自救?
“胡闹!”一句冷冽如冰泉之水从平而降,他身着云狐裘,仿佛天外飞仙一般降临人间,冷鼻子冷眼以王者之姿扫一眼底下的众人。
只这一眼,除了展沁柔和本就寒气袭人的冷倩之外,刚才还激情轩昂热血沸腾的人群,一下静了下来,人人脸上都被冻上了寒霜,血液凝结,仿佛结了冰的冰雕没了一丝火气,大街之上冰封千里不留一丝活的气息。
“胡闹什么?”冰蓝的眸子难得显出了一丝火气,冷俊向展沁柔走去,把她提溜过去放在冷倩身旁,瞪她一眼这才缓缓地道:“都给我听着。”
冷俊使一个眼色。
力哥从他身后走了现来,恭恭敬敬地向众人行一个礼道:“在下是狼堡的商行管事,展姑娘劫镖一事在下全程在场。姑娘固然有错,可是她初来乍到,对帮派的规矩不甚清楚,做为她的下属我却没有尽到全力劝说,我愿一力承担她所有的处罚,请大家高抬贵手饶过姑娘。”
众人被冷俊这气场一压,再加上他们原本对展沁柔的侠义行为略为佩服,现如今力哥也出来认罚了,自然没人反对。
唯独,展沁柔极不服气。
力哥原就为了她闯下的祸被艾辛梓打得断了三根肋骨,如今又要替她顶罪,那她之前为了不让力哥做炮灰所做的一切不就白费了么。
她怎么能甘心,可是她才想开口,话还未成语便被冷俊那冰蓝色眸子狠狠地一瞪,害得她怔了一下忘了开口。
他从未以这般凶狠的眼神瞪着她,可她有什么错?展沁柔自认问心无愧。
见她安静下来,冷俊才又转身面对众人,轻启溥唇凛冽道:“红颜帮众犯错,当罚,从此逐出红颜不得再入俊赢城。冷倩虽为一帮之主,但帮众众多不可能一一亲自去监管,帮中各长老、堂主本应为帮主分忧,却对部下督促不严监管有疏,各领五十大板以示警醒,日后当严加约束部下。力哥身为部下却不能及时予以上鉴,以至于展沁柔在不知情下犯下错事,既他自请替罚,从今后赶出狼堡,不能再以狼堡中人自居。展沁柔身为狼堡中人,虽自劫镖车且做事冲动莽撞,但念及其为民请命并非为自身利益,故不予严惩,冷倩和展沁柔均禁足半月以小惩大戒。”
冷俊这番话听着似乎合情又合理,表面上看应该罚的人都受到惩罚,不应当受罚的人也领了罚,反倒是这两个掐架半天,争得脸红耳赤的两个小女人,啥事也没有,只罚了个无关痛痒的禁足。
尼玛,这是赤果果的偏私!护短!
可是他却做得如此明目张胆、理直气壮、霸气四射!
那些有意见的人见到最应该受罚的人已遭到了报应,堵在胸口的恶气已出。
而冷倩和展沁柔的争执完全被当成一场斗气来看,他们只是好奇究竟谁会技高一筹压倒对方,谁还会真的指望这两个女人受到什么惩罚,光是被狼王扫一眼,他们就全没了声气了,还说什么意见。
于是一场纷纷扬扬的闹剧终于到此收了场,各人各回各家,倒是茶余饭后多了不少八卦的话题。
展沁柔冷冷地看着那个高大雪白的背影,如果冷俊没有出现,她必要冷倩付出相对的代价,然而从力哥走到众人眼前,她就知道自己已经保不住力哥了。
她没有想到冷俊会如此绝情,为了维护冷倩,他竟然毫不犹豫地把力哥推到幕前做了替死鬼。
原以为只要不让力哥出现,他就不会成为炮灰,现在想来还是自己太过天真,也太过低估了冷俊护短的功力。
人怎么可以这般无耻,断送别人的前程为自己的姐姐铺路!
终究力哥还是成了她和冷倩争执下的炮灰。
展沁柔是被冷俊扛在肩头回的狼堡,一路上她大喊大叫,经过的仆役们纷纷交头接耳,一看见冷俊走路散发出的寒气,立即四处寻个地方躲避起来。
“混蛋!王八蛋!你这个小人,护短的渣渣,有种的就把我放下来,我们单挑。”展沁柔倒挂在冷俊的肩头,又踢又吼,气得完全忘了她那点功武全是冷俊教的,若真要单挑她百分之一千必定要输的。
冷俊我行我素,扛着展沁柔回到凌云轩,用脚踢开她住的厢房,反手将门锁了个严实,把她放下后像一尊大佛似地靠在厚实的门上,总之他铁了心不放她出去。
“让开!你这个自私自利、爱护短、又言而无信的臭野狼。”展沁柔气得肺都快炸了。
那一瞬间,被冷俊扛上肩头的一刹那,在倒转的世界里她看到力哥默默地转过身去,眼里有些舍不下的落寞,仿佛欲乘风归去的凄凉和彷徨,差一点就让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那样坚强的一个男人,断了三根肋骨都不曾哼过一声,却在听到将要被赶出狼堡而显出了脆弱。
她想狼堡对力哥而言必定是不一样的,就像家一样的所在,所以失去时才会彷徨无措。
想必他在跟着冷俊过来的时候就已知道预想到这样的结果,可还是无法掩饰住心里的脆弱。
越想展沁柔越难过,对冷俊也越发失望,她轻摇着头,沉重地道:“你真的好过分,这件事根本与力哥无关,却不但把他牵扯进来,还让他背负着污名离开狼堡。只因为你要给冷倩一个台阶,所以你让他替了我,冷倩便可以轻松地不受任何指责。可是你有想过他的感受吗?忠心耿耿地为你,却被你赶了出去,你让他日后在商行还怎么混?”
见她为了另一个男人跟他闹,冷俊咬牙,冰蓝色的眸子兴起一抹恼怒之色,冷如寒冰地说:“你要他,我给了,早晚都得离开的人,结果有什么不同?”
“这能一样吗?”展沁柔气得咋咋跳跳,气得脸都涨得红通通地,叉着腰吼道:“被赶出去的,和主动走的,虽然同样是走,但一个是背负着骂名,往后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一个是可以衣锦还乡,引以为傲的,结果怎么能一样!”
他抱着双手,冰蓝的眸子里漾起一丝恼怒,硬声硬气地道:“我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自私自利,小人!你答应过把他给我,却用了这样的办法他赶出去。卑鄙!”对于力哥,展沁柔的心里有着无尽的内疚,却没有站在冷俊的立场想过。
一个是他的姐姐一个是他的女人,两个人当众闹得如此难堪,难道要他看着她和冷倩在那里煸动群众瞎起哄,最后出手大打一场?她打得过冷倩吗?
知道她眼里容不得一粒沙,他几次张嘴,话在舌尖打一个转,又被吞回肚子里,她正在气头上,现在说多亦无用。
罢了!随她吧!
那尊守在门口的大佛把强壮的身子往旁边移开,没头没脑地说:“若想去,便去,记得回来。”
顿时展沁柔心头的气就消了大半,心也跟着变得柔软。
面前这个男人对别人横眉冷目,对着她却是百般忍让,虽然他对冷倩很是护短,却也不曾对她有过一丝苛责,纵然她对他又叫又闹,他却没有半句怨言,面对这样的男人怎么能气得起来。
展沁柔因为力哥的事开始跟冷俊赌气冷战,在冷俊默许下一个人出了狼堡。
夜凉如水,更深露重,连天上的月亮也偷偷地躲进了云里。
空窗前一张桌一个人一把酒壶一杯酒。
力哥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地仰望着星空,试图在那黑如泼墨的夜空中寻找到那么一点点亮光,一点点安慰。
哈!他重重地叹出一口气,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究竟跟在狼主身边多少年了,这些年早已经习惯了跟在他左右,忘记了计算光阴,从前从没想过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该离开的终究还是要离开。
姑娘从狼王那里带回一句,尘归尘土归土,这句话还有下半句:让往生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
是时候该离开了,狼堡已经不再是他可以栖身的家了。
倒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从今往后应该放下的便放下吧,只身闯天涯快意江湖但求无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