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多日,晚间头重如锤,晨起脚飘若絮,但还是不得不迎着干冷的风去上班,终于不能起来。昏睡了两天,在家人的逼迫下去医院打点滴,没想到医生要我人院治疗。就这样在医院待了两天才放我出去,急起身欲穿鞋回家,可床下除了一双破烂不堪的鞋外,再无他物,我的鞋已然不见了。没办法就穿上了那鞋回家,一脱下就被女儿扔了。
虽然爱人唠叨我那鞋是如何地值她一个月工资之类的话,但在我闭目不答的情况下她也就不再提及,丢鞋事件宣告结束。一天早晨,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怎么是那个和我一起住院的人,红红的鼻子青青的脸很冷的样子。他一进门就给我一个报纸包的包,打开一看是我的鞋,原来是他错穿了。他手搓了半天说,出院的时候是亲戚给他收拾的他没注意就穿了我的鞋,直到回家才知道穿错了。打听我的住址又用了两天,就给我送来了。我问了问他的家,是离我这里很远的一个地方。他说鞋是你的就得给你送来,我说你的我丢了,他说没事的,我说那我给你一双吧,他说不要了,就走了。
鞋又来了,爱人说那个人怎么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结果被我白了一眼。我给她讲了一个南北朝时候的故事。有个沈璘士的人某日正在下棋,有人找来说沈穿的鞋是他的,沈遂脱下给他。过了一会儿,那人又来说不是他的,错了,给沈送来,沈就穿上继续下棋。
完了?爱人问。是,完了,我回答。
错了就改,理直气壮,改了能容也理直气壮,似乎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但在现实中真的已经很少了。既然错了就错到底者比比皆是,而得理不饶人甚至是没理也不饶人者就少吗?
也许是自己太过于怀旧,也许是种逃避,但当现实里那些真实的、具体的、目的性明确的话和事太多地刺疼眼睛和心灵的时候,我总是会在午夜翻捡那些早已过去了的,但依然能温润自己的故事,温润自己的话。
是,那种感觉就是温润。
各种各样的专家论证说,随着社会的发展、物质的充裕,人类的文明也会随之提升。我相信,当温饱不再是困扰我们最大的难题时,人应该更从容点、大度点,甚至礼貌点。但似乎又不是这样,焦躁、自私乃至无耻更多地充斥在我们的生活中,甚至战争的潜规则都被我们用到日常生活里的时候,不管有理没理话都是高调的、刺人的,甚至是咄咄逼人的,而干的事就是卑下的、龌龊的,甚至是损人不利己的。当诚信要被广泛提及的时候,当出国旅游时该怎么说话,该怎么做事都要被规范和宣讲的时候,我真的糊涂了。我们不是有着五千年的文明史吗?有着博大精深的语言体系吗?有着那么多灿若星河的思想家、文学家吗?
记得一部电影叫《有话好好说》是,有什么话好好说,这点要求不过分,但在今天却真是有点过分了。“文革”时自己还没到这个世界,所以不了解,但“反动言论”加上“正义之声”,我从书中看了不少,心想那是一个疯狂年代的疯狂产物,自是不能用修辞、章法甚至人文的角度来评论,但到了今天,当快餐式的语言被“愤青”被“大家”都运用自如、痛快淋漓地相互对骂时,我就真有点不明白了。
直白还有过瘾,就是今天的语言,但没有了温文尔雅,没有了话后给人的思索,更没有温婉圆润的感觉。
我想可能是远古的时候没有什么健全的法律来约束人,只能靠道德规范来维系社会的缘故吧,那时候的人就给“说话”以规范,以期望通过语言的文明来实现社会的文明,所以“君子出其善言,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者。吾安得忘言之人与之言哉”。那时候,谦和、宽容、美丽都始终体现在语言的表达中,一种文明的语言环境被尊崇、被维护。现在可是法制社会,一切的言行都要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进行,所以只要不违法,想怎么说就能怎么说。这没错,但一个社会如果把法律作为整个社会的底线,那怎么说也够悲哀的。任何时候,我们固有的道德连同派生这些道德规范的文明和语言才是我们想要真正进步的底线所在。
那些温和的、礼让的,温暖我们几千年的语言如今很少有人去看去学了,那么那些一诺千金,甚至是以德报怨的故事就更是被今天现实的我们视若笑谈了。
很小的时候看春秋战国时候的故事,记得说宋襄公和谁打仗,被人家利用,以至一再答应人家的请求’让人家从容过河,自己落了个大败。懂事后一直觉得宋襄公这个人不是神智有问题就是迂腐不堪。但以后知道春秋战国时候两国交战,都是明着来,都是按规则出牌的时候,我总想老先生没错,不过是遇见了个小人罢了。
当然现在说要称赞这位老先生那是真不合时宜的,但问题是当时很多人会认为老先生没什么错。也许,不以成败论英雄是古人的最大可爱之处吧。我在想,人的一生精神和物质应该是统一的,应该是不可分割的。但在今天当太多的人都在物质的诱惑下,舍弃一切,我想自己真正是不合时宜的。
就像那个穿错了鞋的人,他认为鞋是我的就该给我,没什么想据为己有的想法,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而我认为穿错了能给我就是好的,也没什么生气的感觉。
这就够了,人和人之间,说普通的话,干普通的事就很好了。但是还有那么多的人一方面用简单的话通过简单的事来伤害别人和社会另一方面却把似乎很简单的事、很简单的话弄得那么复杂那么血腥。我们是文明了还是进步了?
中国人有喝茶的习惯,我把这种习惯更多地看做是我们心灵的需求,而不是口腹之欲。茶的温润、茶的淡淡涩苦里有着丝丝清爽的香,就该是茶的本味。“黄金碾畔绿尘飞,紫玉瓯心雪涛起”,范仲淹的这句诗,就把品茶的“黄、绿、紫、雪”诸般境界高度地概括了。那么茶背后的我们,无论是古人还是今人,又能否也从茶香里品出自己该有的什么境界呢?
其实也是自己的异想天开,当咖啡等外来饮品已经成为时尚的时候,还有多少人能对茶情有独钟呢?
是,就在我昏睡的几天里,许多的事情都已经发生。对于这个世界你欣赏也好否认也罢,一切都在发生。里面有多少的永恒,又有多少的泡沫那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都在忙着。而我,也可以在病里看到那些久远的故事,听到那些久远的话也就够了。毕竟,有些个滋润只是自己的,也只能是自己的。就在这两天,又落了场雪,虽不厚但白。起身看着窗外,时间都已经片片碎落飘落如雪。对于时间这个东西,就如面对这个时代一样我无法说再见。但我知道,回首间,已是千年,已是桑田化为沧海。
无论是那些故事还是那些话,都是一个人的工厂生产的一个人的产品,所以四面寂静,一人萧条,于别人无关。是,在今天,我想起的时候,就如那个渴盼已久的舞女,在梦里穿上了舞鞋,为一个人起舞直到天亮。
天亮了,雪也化了,一切都没有发生,更不可能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