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太太的墓地选在了小镇外一处向阳的山坡上,背靠着莽莽十万里高黎贡山脉,前面俯瞰着一路汹涌奔腾的红河谷,左右皆是馒头样的小山包,是一处上佳的风水宝地。
墓址简陋,但所耗费用不菲,皆是李誉等原上官济棠旧部出资。(亦霜家原姓上官)亦霜心中感念,冲李誉等人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这些人已经多时未聚在一处了,此时全为了替薛太太送葬,也不宜久留,劝慰了亦霜几句,便纷纷告辞而去。
墓碑前徒留了李誉和亦霜二人。
李誉见亦霜不哭不闹,亦不言语,眼神中没有了焦距,只是一片死灰,心中惊惧,生怕她一时想不开。上前抚了她的肩道:“大小姐,孩子,人这一生还长着呢,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会遇上,千万不能存了自暴自弃的念头!你没了母亲,可还有哥哥呀,你可不能让亦塵再承受和你一样的痛苦,不!是双倍的痛苦!他,是你们家唯一的希望!”
亦霜父亲死得早,李誉对她来说等同于慈父,他的这番话令她心中悚然一动,双眼总算是有了焦距。这神智一恢复,身体是再也不堪重荷,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远在千里之遥,奉军西大营督战的叶少钧似乎心有所感,在紧急军事会议中极罕见的走神了。
参谋长陈铭枢汇报战略计划,“最多还有一个月,我方十九军和三十六军将在陆家凹以北三十里处的贾家村附近完成对乾军主力的合围。另一方面,第十五军和第二十四军将绕过秦岭山脉,暗度陈仓一举拿下目前空虚的乾军大本营!”
第十九军军长赵尔颛兴奋地击案而起,“好!他奶奶的!这两个月窝囊透了,早就想大干一场了!”
他是奉军少壮派的得力干将,以勇猛、善奇袭著称,行事向来不拘小节。
津口统制章延林历来沉稳,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说:“这招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固然是好,然太过冒险,一个不慎,乾军即刻就会直捣我军大本营直隶,落得满盘皆输啊,需得再谋划出一个万全的备招。”
陈铭枢含笑道:“眼下正有这样一个妙招,督军早已秘密筹备多时了。”
此时,叶少钧实际上已全面接替了叶承桓在奉军中的职务,因此称谓也就随之有了变化。
会议室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恭肃地看向叶少钧。
叶少钧面沉如水,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焦距落在军事地图的最南面。
“督军!”
旁边的董书钊一连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淡淡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这才开口:“我的空中军事打击力量将全力配合主力部队作战,并负责切断敌军后勤补给,你们放手去做吧,务必成功!”
此言一出,士气大振,在座诸人脸上皆流露出兴奋之色,一扫连月来步步败退的颓态。
叶少钧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满意道:“散会!”
待众人鱼贯而出后,少钧朝贴身侍从官蒋步青招了招手,蒋步青俯身附耳。
“孙连仲他们回来了没有?”
听他这样问,蒋步青吓了一跳,孙连仲等人正是五分钟前才从南大营来了消息。督军是怎么知道的?莫非冥冥之中,真有感应之说?
见督军正看着自己,蒋步青忙敛了心神正色道:“是,刚刚返回南大营。”又将孙连仲受伤,薛太太误伤身亡等事一一禀报。
待他回禀完,叶少钧却迟迟没有反应,他忍不住抬眼望向他。
彼时,午后窗外阳光正好,碎金子般的光线洒在叶少钧深邃黝黯的面庞上,他微微皱着眉,五官有些模糊不明,眉宇间竟渐渐流露出哀憾之色,似是对亦霜丧母之事感同身受。
若不是战事紧急,若不是奉军上百万人的命运系于他一人之身,他定是会飞奔至她的身边吧。
可此时,她一定是恨透了他!
叶少钧甚少有喜怒形于色的时候,现在这般倒叫蒋步青有些心惊肉跳。看来这情之一事,真真是会叫人失了常态。
他正待悄悄退出,却被叶少钧叫住了。
他的声音似有些悠远飘渺,问道:“当年,上官济棠一事,不知他死于何处,又是葬在哪里?”
蒋步青到底年青,以前的陈年旧事不是很清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他说的是何人,只得愣在那里。
叶少钧也不见怪,接着吩咐道:“你着人去打听打听,亦霜的父亲当年逝在何处?可还寻得着尸骨?我想将她的父亲迁去滇南与她母亲合葬,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务必妥当。”
蒋步青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提到的上官济棠是薛亦霜的父亲,薛是后来为避祸,跟的母姓。连忙应:“是!督军放心。”
……
自母亲的丧事过后,亦霜就病倒了,病势沉沉,就连大夫都说她性命堪忧。但一个月之后,她却又奇迹般地痊愈了,就连李誉都暗暗觉着奇怪。
病愈之后,亦霜在家中翻箱倒柜,找出了当初姬云鹏留给她的一张纸条,那上面记着他的紧急联系方式。后又远赴省城滇南,托了孔四珍的关系,借用军用线路,拨通了千里之外的那部电话。
听筒那头只响了两声,马上就有人来接了。
“你好!姬府,请问哪位?”
亦霜忐忑中带着亢奋,“我找姬云鹏!”
电话那头听清是年轻女子,不免有些轻慢,“您是哪位?”
“我姓薛,薛亦霜。”
“小姐,稍等!”听他说姓薛,电话那头的人不敢怠慢,马上就答应着去了。可见,姬云鹏事先有过交待。
又过了许久,电话那头才有人来接听。
“薛小姐,许久不见!有什么事,是姬某可以效劳的?”他的语气还是一贯漫不经心中带着轻佻。
亦霜有些抑制不住,自己那颗剧烈跳动的心,和亢奋的情绪:“姬云鹏,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要去俄国!”
姬云鹏皱了眉,“俄国?现在正开战呢,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办到。”
亦霜用更加坚定执拗的声音,一字一句说:“请你帮助我!”
姬云鹏倒没料到她会这般坚持,想必是经历了什么变故,沉吟了片刻,正色回答道:“行,你在哪儿?过几****派人去接你。”
他那口气,就好像是去三里之外接她回家一般轻松。
不过月余,她就当真站在了异国他乡辽阔而陌生的土地上。因为有姬云鹏的特别关照,也很顺利的找到了哥哥。
只是薛亦塵已不是当年,亦霜印象中那个英俊温暖的少年。而寒冷的国度,也远非想象中的美丽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