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九爷的主意,几家有地的大户都把地分给了各自的亲族,只有三爹家地少钱多,留下了几亩薄田。
工作组来的很快,是从市里派下来的。
负责土改的工作组挨家挨户的走访,分到地的亲族自然不愿意再多说几个大户家的事,按照成分论,最后除了三爹家以外,都评了中农或者下中农。只有三爹被揪出来当做地主。
九爷忙前忙后的解释,但是工作组就是不答应,甚至把三爹吊起来拷问。
九爷的父亲和他的几个兄弟急的团团转,九爷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还好,九爷的一个校友在工作组里,通过攀谈,九爷跟这个校友亮明了自己的身份,校友跟九爷说了实话,原来虽然三爹家地少,但是从炕洞里发现了很多金银财宝,这些都是三爹丝绸之路上的三百驾骆驼来往经商挣得的财产,出于对自己多年辛苦钱的爱惜,三爹交出了一部分,但是大部分藏了起来,最后被工作组发现了。
九爷跟父亲讲了以后,父亲要求见自己的大哥,工作组同意了,在父亲的劝说下,三爹在认缴书上签了字,这才被放了回来。把三爹接到家中,父亲赶紧让大哥来给治疗伤病,可惜左腿被打的太重,骨头受损严重,虽然能保住腿,但是走路就会有些瘸了。
土改的风波最后以三爹付出了半辈子的财产和一条腿收尾,郝家人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九爷是个读书人,结了婚后,暂时没有离开家,大家就推举他当生产队长。
外出求学、工作了很多年,到头来却回到农村继续务农,九爷心里很不是滋味。
茶娜看了出来,晚上躺在床上安慰九爷。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是金子迟早会发光,先忍一忍吧!”
“我就怕这一忍这辈子大大好时光就过去了。”
九爷有点忧虑的说。
茶娜知道九爷太委屈,但是这么一大家子人等着吃饭,还有一个大家族、一个村子的人等着吃饭,她只好继续劝解九爷。
“我看出来了,这里就你文化高,你要是走了,这么大一个家族吃饭都是问题啊!”
“所以省里几次催我回去工作,我都一直在拖延,现在非要我当队长,这要是干上了,哪能走的了啊?”
“省里催你?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啊?”
茶娜觉得奇怪,赶紧问。
“是我师范的同学杨正安,他托人带过几次话了,他现在是教育厅的党组成员,他想让我去帮他,我没有想好,又刚刚结婚,我不想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个地方,所以就没表态。”
九爷慢慢的解释。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啊?再说我学医的,到了兰州也可以找份工作啊?组织上不会不管的啊?”
茶娜忽然觉得放弃这个机会太可惜了。
“如果就咱们俩,我肯定跟你一起去兰州了,就像你说的,大人孩子一大堆,粮食都不够吃,现在地度分了,我要是不在,你说这家里人怎么办?”九爷语重心长的说。
茶娜自打结婚以后看到这里的旱地根本浇不上水,大片的土地打不出粮食,人们都饿得面黄肌瘦的,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那你有什么打算?”茶娜问九爷。
“我想留下来兴修水利,这里离黄河也就二十几公里,如果跟政府申请一些,再集资一些,大家自己劳动挖渠,几年就可以把黄河水引上来,到时候,旱地就可以变成水田,大家的吃饭问题就解决了。”九爷目光坚毅,信心满满的说。
“这本来就是政府的事,你干嘛自己出头啊?”茶娜觉得这件事太大了。
“这都是我的亲人啊?不能等啊?”九爷无奈的说。
“那就是说你肯定不去兰州当干部了?”茶娜认真的看着九爷。
“我决定了,先救活我的父老乡亲再说吧!”九爷态度很坚定。
茶娜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九爷也坐了起来。
“什么事?”
茶娜看了一眼九爷。
“其实我也有件事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
九爷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也接到通知了?”
茶娜点了点头。
“前几天有个省卫生厅的干部来白银开会,特意跟乡上的人打听我,并带话给我,说省卫生厅要我去恢复工作,我这几天正盘算着跟你说呢,现在你不去了,我想要不我去吧,咱们两个人都把工作丢了,以后这日子都不好过啊!”
茶娜说完,看着九爷。
九爷一直沉默着,从床边的桌子上摸出烟叶,拿出一张卷烟纸,慢慢地卷着烟。
“我知道,让你留下来太委屈了,我可以为了父亲兄弟姐妹承受农村的生活,可是你不应该白白读了书,学了医,跟着我受罪,既然卫生厅想起了你,我支持你去,我们不能都没工资啊!”
九爷卷好烟,点上吸了一口,然后轻轻地说。
听完九爷的话,茶娜低下了头,也低声的说。
“不是我受不了,而是我想为你的将来铺条路,你把家乡的吃饭问题解决了,还是要回去工作,毕竟你是上过学,在甘南也当过领导的,不能就这么窝在这里,我去了兰州,至少可以想办法找机会把你再调回去。”
九爷把茶娜搂在怀里。
“我明白,你说得对,我支持你,说支持就支持。卫生厅的有没有说过什么时间要你去他们那里。”九爷深情的问。
茶娜依偎在九爷怀里。
“让我下礼拜就报到,可是咱们刚结婚这么几天,我走不好啊!”
九爷摇了摇头。
“没事!不要管这些,明天我就跟家里打招呼,你准备准备,还有三天了,到时候我送你。”
茶娜感激的紧紧抱住九爷。
“睡吧!不早了!”
九爷温柔的将茶娜慢慢搂抱着平躺下。
两个人相拥而眠。
心里却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第二天,九爷把茶娜要回到兰州工作的消息告诉了父母,却隐瞒了自己也被召回的消息。
礼拜一的早晨六点,九爷背着包送茶娜到火车站,搭上了去往兰州的列车。
虽然兰州白银的距离只有九十公里,但是铁路却是绕着城外跑,距离增加了至少一倍,将近200公里的路程,慢车得四五个小时左右才能到达。
九爷站在站台上,跟茶娜告别。
茶娜眼里噙着泪花,却一直忍着没有掉下来。
列车开启后,茶娜从窗户里看着站台上穿着棉袄的九爷,突然鼻子一酸,忍不住泪如雨下。她扭过头去,再也没有往回看。
九爷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看着远去的列车。
站台上已经没有了别人,火车也都看不见踪影,听不见蒸汽机发出的声响了。
九爷还在寒风中站着。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空荡荡的,向是丢了魂。
虽然兰州不远,虽然茶娜已经是自己的妻子,这次也是去工作,可是九爷却觉得两个人就像要很久很久的分别一样,心里感觉特别不好。
直到车站的工作人员过来提醒,九爷才醒过闷来,赶紧往站外跑去,他要赶那趟从火车站回白银的唯一的公共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