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棋呢?天棋在哪里?”
“客官,您不能闯进去,天棋公子有客人!”
“滚,天棋是本侯的人。谁敢动他?”
门外吵闹、砸门之声惊醒了里面昏迷的人。秋凤雏只觉得浑身黏腻,身上某处难受得不行。他慢慢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刚要坐起来,却忽然觉得眼前一道黑影压过来。他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尖叫:“不要!好痛……饶命……壮士!”
“二哥,您最好还是快点从天棋公子的床上下来,否则一会儿只怕您会更痛。”低柔的声音在秋凤雏的耳边响起,那声音很陌生,却又有些熟悉。
熟悉?他忽然一惊,脑子里瞬间清醒过来,瞪大的眸子直接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秋叶白,你怎么会在这里?”秋凤雏忍不住错愕地看着坐在床边的年轻人道。
“我若说是来与棋公子下棋,却不小心撞见二哥你将天棋公子强行欺辱,如今我正在帮你解决烂摊子,你相信吗?”秋叶白含笑看着他。
秋凤雏浑身一震。他脸色惊慌地迅速低头,看到自己上半身赤膊,被子里的身子也一丝不挂。
他立刻回想起曾经发生的事情,脸色更是苍白如纸,瞬间失魂落魄——他堂堂秋家二少爷被人算计了!他竟然被……竟然被一个男人……
秋凤雏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儿晕过去。他愤怒地大吼:“明明就是那个混蛋欺凌本少爷,根本不是……”
他的话语在看到秋叶白唇角的微笑时戛然而止。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秋叶白的衣襟,目眦欲裂地盯着秋叶白,厉声道:“是你对不对?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是不是?秋叶白,你好毒!”
她眼明手快,一把捏住秋凤雏抓住自己衣襟的手腕脉门,避免对方抓到不该抓的地方,随后淡漠地道:“二哥,你这一年里三番五次欲置我于死地之时,可曾觉得自己狠毒?你我虽非一母所出,但总算是同父手足!”
人一向只有针扎在自己身上时才会觉得疼,平日里扎人,便只会觉得快意。秋凤雏没有想到自己虽然比对方高一头,却被那看起来温柔软弱的少年摆了一道,如今手腕被对方握住,他莫名其妙地连揍对方的力气都没有,而且只要一动,身上的某处就痛不可言。他愤怒地看着一边看戏似的环着胸的天棋。
天棋讥诮地瞟了瞟他,扯扯唇角道:“看什么看?就你那柴火鸡仔的身材,大爷我一点食欲都没有。”
秋凤雏只觉得羞耻又愤怒,浑身气得发抖,但门外那砰砰的砸门之声却让他更加慌乱不已。
秋叶白看出了他的慌乱,淡淡道:“二哥,那成军侯爷出身军旅,素来眼里揉不得沙子。这段时日他正好包了天棋公子,如今看到你在他房里,只怕你得罪了他,很难脱身啊!而且明日父亲和母亲就会知道二哥与成军侯争风吃醋的好事了。”
秋凤雏闻言,浑身一僵,看着面前清俊秀逸的少年,却只觉得对方那张淡然的面孔看起来邪恶无比。他抖索了半天,怨毒的目光落在秋叶白身上:“你想怎么样?”
秋叶白唇角弯起一抹浅笑:“两件事:第一件,我很好奇为何二哥总是屡屡针对我一个庶子下手,所以劳烦二哥解答;第二件事,等我想到再告诉你。”
她原本没想理会秋家一些蹦跶咬人的小虫,但是这不代表她软弱。她的习惯是,要么不动,要么将讨厌的小虫一巴掌拍死,让对方不得超生。
秋凤雏死死地盯了秋叶白片刻,一咬牙,红着眼道:“好。”
日头渐渐偏西,精致的竹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秋叶白从天棋房里出来,吩咐门外的侍从清扫了一地的碎片,再把天棋请回来,随后左右看看,觉得无事后方才转身离去。只是她没有注意到,在她离开之后,隔壁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戴着帷帽的窈窕人影探出身来,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
门口打扫的小厮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客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那女子摇摇头,看着秋叶白消失的方向,眸光从异样变为诡谲的深思。她没有想到,自己原以为最弱的人,竟然和自己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她的目光落在天棋的房门上,微微停了一下,随后趁着那两个扫地的侍从一愣神的工夫,敏捷地一侧身,钻入了天棋的房间。听到有人靠近,秋凤雏蓦然抬起眼,狼狈又阴狠地看向来人,看到来人的时候却不由得一愣。
“是你!”
“是我。没想到竟然在如此情形下见面了。”黑衣女子放下帷帽上垂下的轻纱,然后小心仔细地用手把轻纱上的珍珠扣全部都扣好,将自己的容貌掩盖得不留一丝缝隙。
“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在这里?”秋凤雏脸色一阵铁青一阵绯红。他此刻甚至都没有穿好衣衫,脸上还有伤,这一身的狼狈就这么让人看了去。
女子轻笑了起来:“二哥哥能在这里,我自然也是可以的。何况方才那般情形,想让人不关注二哥哥,怕也是都不能了。”
刚才成军侯在这里一番大闹,甚至提了刀子砍门,闯了进去,若不是绿竹楼的护卫都各自守着客人房门,不许出来凑热闹,大概所有人都会出来围观。何况她就在隔壁的房间里,虽然绿竹楼为了守住客人的秘密,每个房间都做了极好的隔音,但是吵闹成那样,她就算想装听不见也不可能。不过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发现这些有趣的事。
女子声音极为轻软,带着一点子甜腻的尾音,让男人听了只觉得心头轻软酥麻。但是此刻听她的声音,秋凤雏却只觉得里面满是嘲讽,宛如利刃一般插进心里,让他觉得极为羞辱和愤懑,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秋叶白那个混蛋,自己明明答应了他的要求,可他还是不守信诺,把成军侯放了进来,让那个性子暴烈的王爷狠狠打了自己一拳。只是不知道后来秋叶白用了什么办法,让成军侯放弃了继续追究的念头。但自己丑态毕露、全然无助的样子被别人看在眼里事小,和成军候结下梁子事大。这悲惨的一切事情都是那个混蛋做的,他绝对不会饶了秋叶白那个混蛋!
秋凤雏额上青筋毕现,咬牙冷笑,双目赤红阴沉:“怎么?你也想像那个混蛋一样威胁我吗?”
女子看着他那张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孔扭曲得狰狞可怕,死死地盯着她,仿佛只要她敢说出什么来,便要扑过来把她生生咬死。她心中便是一惊,眼珠子转了转,轻叹道:“二哥哥,您过虑了。我来此只是想告诉你,我和二哥哥会站在一处战线上,秋叶白这么做太过分了。”
秋凤雏看着面前的女子,冷道:“本少爷知道你为什么要站在我这边。但你有什么能耐对付秋叶白,你自个儿去就好了。如今我有把柄在秋叶白的手上,你别打利用我对付秋叶白的主意。”
他虽然对秋叶白恨之入骨,但是却还知道如今不宜妄动。
黑衣女子一怔,随后笑了笑:“二哥哥放心就是。我只是希望你在必要的时候助妹妹一臂之力,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她当然知道秋叶白不好惹,只是……再不好惹,也总是有弱点的。黑衣女子唇角弯起一抹冰冷的笑来。
“……如果不是五姨娘,我娘亲怎么会死?一个妾害死了主母……当年我母亲对她还不够好吗?她却害得我母亲惨死。如今,我和大哥乃堂堂嫡出,却还要看着杜珍澜那个继母的脸色过日子,我怎么能让她好过?没了儿子,她就永远都没有好日子过!”
秋凤雏那张扭曲的面孔和尖厉的声音不时在她脑中掠过,秋叶白静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一湖碧水,心中却并不平静。看秋凤雏的样子不像在说谎,只是她印象中的风氏,为人极为低调,或者说懦弱温婉。如果说自己真的是个男儿身,风氏有了儿子做倚仗,要搏个前程,倒是有可能对先夫人林氏下手。但她是女儿身,风氏恨不得全世间的人都不曾注意到秋家还有个四少爷,怎么可能往风口浪尖上攀?
秋叶白正沉思着,忽听身后一道娇软清亮的声音响起:“喂,前面那个,站住!”
她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唤她。她转过脸去,正见一个穿着紫色百蝶穿花比甲的少女睨着自己,容颜俏丽如三月枝头的玉兰,不是她一母所出的妹妹秋善宁又是谁?
秋叶白看着她,淡淡地道:“善宁妹妹有何事?”
她虽然对这个娇纵的妹妹没什么感情,但看在风氏的面子上,她对秋善宁的各种挑衅和鄙夷都视若不见。秋善宁看着面前年轻人秀美非凡的面容在浅浅的冬日阳光下泛出一种近乎玉一样的色泽,肌肤甚至比她的还要细腻娇嫩,心中不免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嫉妒来,但是她很快便把这种自觉荒谬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面无表情地道:“两个月后是摄国公主殿下的生辰宴,陛下指了三皇子去为公主殿下操办,因着赶上春日宴,所以会邀请京中名门的子弟、淑媛,我听说母亲给你了一份请帖?”
秋叶白一怔,略微想了想,忽然想起前日秦大姑姑亲自送了一份帖子过来,似乎提到过此事。“春日宴”是从前朝传下来的一种高门子弟的社交宴席。寻常高门子弟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出席的,每年春日宴的帖子,不少人打破头也想弄到一份。也不知道杜珍澜怎么想的,就把这金贵的帖子给了她一份。
她点点头:“是。”
秋善宁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也不知是嫉妒还是无奈。她搅着手里的帕子,迟疑道:“那帖子能不能给我?”
秋叶白看着她眼底的渴求,迟疑了片刻,按理说杜珍澜送来的东西必有其理由,但是一想到是那位殿下的生日宴会,她躲那位鬼公主殿下还来不及,可不想去凑那个热闹送死。
真乃吾之砒霜,彼之蜜糖。她便对秋善宁点了点头:“可以。”
秋善宁不可置信地看着秋叶白,随后眼底闪过一丝喜色,俏生生的面容上终于挂上她真心的笑容,甜甜道:“谢谢你,哥哥。”
这是秋善宁第一次唤秋叶白哥哥,秋叶白看着她笑靥如花,纯真灿烂,心中有些复杂,但仍含笑道:“稍晚点,你到我这里来拿帖子就是。”
“好。”秋善宁笑着点点头,脸上浮现出喜色。往年只有秋善媛能去,今年终于她也能去了,若是她能去,就可以……
她眼底闪过一丝异色,随后朝秋叶白伏身行了一礼,喜不自禁地离去。
秋叶白看着她的背影,摸摸鼻子,有些好笑:虚荣果然也是一种力量,能让那么讨厌她这个“哥哥”的妹妹都对她行礼了。
她一转身,正打算回自己屋,却忽然听到一道柔软轻媚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四弟。”
那声音软如轻雪鹅毛,让人听了发酥。
秋叶白转脸一看,正见一道鹅黄色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看着自己微笑。少女身姿窈窕,一头柔软的黑发绾成飞鹤髻,上面压了一只三朵红玉雕的海棠攒银华盛。她眸子并不算太大,但胜在睫羽极长,顾盼之间让她眸子看起来如湖水一般温柔迷蒙。略显圆润的脸盘宛若银盘,粉颊温润,更有菱唇精巧,一身纤柔书卷气,让人看了极为舒服。
秋叶白愣了愣,想起这是谁来了。她淡淡地点头道:“三姐姐这是从秋山家庙回来了吗?”若她没记错,这位正是“抢”了秋善宁姻缘,被秋善宁恨得半死的秋善京。刚走了秋善宁,这位就出现在这里,还真是巧呢……
“嗯,前几日就已回来了。”秋善京低头微微一笑,唇角笑容宁静优雅。
秋叶白看着她,眸光微动。这女子庶女出身,虽然不若秋善宁的容貌那般让人印象深刻,但是一身大家闺秀的气质,却已经胜了秋善宁一筹,便是入宫也未必不可。
她微笑问:“不知三姐姐唤我有何事吩咐?莫不是也与那春日宴的帖子有关?”她手上可没有第二份春日宴的帖子,方才秋善京应当看见她答应把帖子给了谁。
秋善京迟疑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浮现出混合着迟疑和不安的神色,手里的帕子绞缠了好一会儿,最终连脸颊也泛出红来:“我……我不是……我只是想……请四弟帮我劝劝六妹妹,陈家公子的婚事不是我要抢的……只是……她终归比我年纪小……若是不想嫁给亭国公的世子爷还有机会……”
秋叶白看着她结结巴巴地说话,说到秋善宁,脸上全是尴尬和羞愧的绯色,声音也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秋叶白倒是觉得,她能这么直白地表现出自己的私心,已经算是有勇气了。她这位三姐却因着二姨娘早逝,身边也无人照拂,彻底被忽视,竟拖到了十九岁都未曾嫁人,所以她倒也能理解秋善京这种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而且还是一根不错的浮木的心情。
但是……秋叶白温然一笑:“三姐姐,四弟虽然能明白你的苦处,但是也干涉不了人心,毕竟最后得到一桩好姻缘的是你,而不是善宁。很多事情是只看结果,不问过程的。何况……”她顿了顿,淡淡地道,“何况善宁不喜欢我这个兄长,又如何会听我劝解?三姐姐不知道吗?”
秋善宁视她这个“兄长”为毁坏她良缘的元凶,秋家里谁人不知?此事都成了仆佣们茶余饭后的笑料,就算秋善京回来不久也不可能不知。那么,秋善京来这么问的用意,可就有意思了。
秋善京秀气温婉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茫然,随后有些着急地道:“不,四弟……我只是想说……请你不要帮六妹妹毁了我的婚事……”
她说出此话后,脸色一下子发白,用手捂住自己的唇,似乎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说。
秋叶白眸光幽幽地看着她,眉梢微微扬起,轻笑了起来:“三姐,你觉得你是以什么立场说这些话呢?若是让人听到了,只怕觉得我这个弟弟不尊长姊,以下欺上了。”
面前的俊美年轻人明明是微笑的模样,但是不知道为何,秋善京心中却觉得他的眸光如雪一般冰凉,让她心中顿时一阵微寒。
秋善京咬着唇一时间无语,随后苦笑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春日宴上陈家公子也会去,六妹妹容色极美,也一向是个直心肠,我怕陈公子……也罢,也罢,是我方才听到六妹妹和四弟你的谈话……四弟只当我是猪油蒙了心,才来说这些不得体的话。我……我再也不说就是了。”
看着秋善京垂眉低首搅着手帕的小家子气模样,秋叶白眸光微冷。原觉得秋善京身上有些大家气度,却不想竟是她看错了吗?只是看样子,她非常在乎陈家这桩婚事,若是半途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只怕会把火烧到秋善宁和风氏身上,甚至会影响到她带走风氏的计划。
秋叶白沉吟了片刻,随后看着她淡淡地道:“三姐姐放心,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母亲已经将你许给了陈家公子,我自然不会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来,也不会让善宁做出这种事来。”
秋叶白的许诺让秋善京一惊,随后眼底浮现出一丝喜色:“真的吗?”
秋叶白看着她喜形于色的样子,声音微凉,温然道:“叶白从不轻易许诺,既然许诺,自然会做到。但是我也同样希望像三姐姐这样的聪明人,在出嫁前不要做出些不合时宜的事。”
这就是毫不掩饰的警告了。秋善京闻言,脸上现出一丝尴尬,随后也慎重地点头道:“四弟放心。”
随后她低头转身,匆匆离开。秋叶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路转角处,眸里闪过一丝异色,轻笑一声,随后亦转身离开。
她离开没多久,花丛不远处忽然钻出一个人来,正是应该已经离开的秋善宁。她美丽的小脸上却一片阴沉,恨恨地盯着秋叶白渐渐远去的身影,喃喃冷笑:“原来这就是我的好哥哥!我方才居然叫你哥哥,毁了我的婚事倒还罢了,居然还和秋善京那贱人勾结在一起,算计自家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