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白看着陆嬷嬷那种恳求的眼神,心中讥诮地一笑,口中温然道:“都是哥哥的不是,劳妹妹挂心。如今无事,也是佛祖保佑。”如果真的曾向佛祖祈求,秋善宁就不会有心思打扮得这般娇俏动人、楚楚可怜了。
她的目光越过秋善宁,向着定王一拱手,有礼道:“在下秋家叶白,多谢定王殿下将家妹送来。”
定王身边的侍从见秋叶白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世家子弟,竟没有向自家主子行大礼,顿时恼了,正要开口斥责,却被定王抬手拦住了。
百里凌宇看着秋叶白不卑不亢,身上气度愈显飘逸洒脱,全无京城之中纨绔子弟的虚浮之气,便含笑道:“秋四少不必多礼,能遇到令妹亦是缘分。令妹与你兄妹情深,羡煞旁人。她托付本王寻你下落,如今人已经平安找回,也是幸事。”
秋叶白眸底兴味的幽光一闪,秋善宁托定王寻她,这可真是稀奇事。而这位皇后嫡出的亲王,居然能应秋善宁一个不打眼的庶女的请求,更是让人觉得意味深长。她再次拱手,这一次面容上已经是带了感激之色:“叶白多谢定王施以援手。”
虽然把她救出地道的人是百里初那头的人,和百里凌宇半个铜子的关系都没有,但是既然这位定王已经开口,那这个顺水人情她承也就承了吧。
秋善宁也对着定王盈盈下拜,顺带将她一截雪白的粉颈露在定王的眸下,羞怯道:“臣女多谢定王。”。
秋叶白看在眼底,唇角弯起讥诮的笑意,她这个妹妹真是心太大了。
定王含笑让佳人起身,随后看向秋叶白,目光微闪,忽然含笑道:“这两日估计四少身子不爽,但是明日是春猎之日,围场有叼兽大会,四少倒是可以去看一看的。”
秋叶白身形一顿,只当看不见秋善宁对她使眼色,只含笑道:“是,蒙殿下厚爱。”
送走了定王,秋叶白便转身看向秋善宁。却见秋善宁已经转身向房内而去,秋叶白挑了挑眉,自跟了上去。
一边的宁春忽然上前跟着她,压低了声音,面无表情地道:“六小姐自您出事之后第二日,才报到五公子和七小姐那头。此后在寻您的过程中偶遇定王,便陪着定王寻了您一日半。”
宁春说话极为简练,却立刻让秋叶白听了个清楚明白。她眼底闪过寒意,谁人不知出事的第一时间是救援的最佳时机,而且秋善宁寻她是假,借此攀附定王才是真。
她这个妹妹确实衬得起宁春给的“畜生”两个字。秋叶白进了房,随后便看见秋善宁自顾自地坐在凳子上喝茶,哪里有半分担忧的样子。
她微微眯起眸子:“六妹妹果然是令为兄刮目相看。”
秋善宁手上一僵,随后抬起头,冷傲地道:“秋叶白,你不用这般阴阳怪气。你不是没死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秋善京那贱人之间的协议。你身为我兄长,胳膊肘却往外拐。我若嫁得好了自有你的好处,今日不是看着我的面子,你以为你能得到定王邀请?哼!”
一边的陆嬷嬷一惊,心里苦笑,亲生兄长生死未卜,六小姐这般行事已经是偏了仁义失了亲人情分,还这么说,只怕是个人都心寒。
秋叶白看着秋善宁的眼神,已经全然冷了下去。有些人当真不值得她当作亲人护着,那就只能彻底地作为棋子或利用或舍弃。
陆嬷嬷看着秋叶白的眼神冰凉,只道四少爷这是被六小姐伤了心。她正想开口缓和一下,却听见秋叶白淡淡地道:“六妹妹,你的婚事已经由大夫人做了主,若是生出变故来,只怕会连累到姨娘。秋家虽然势大,但是别忘了你不过是个庶女,最好安分一点。”
秋善宁闻言,手上茶杯一抖,抬起头狠狠地盯着秋叶白:“你……果然是我的好哥哥。若是我不应呢?”
秋善宁的容貌是秋家所有女儿中最出色的一个,而且相当讨秋家家主的欢心,所以性子有些刁蛮,最恨别人提起她庶女的身份,尤其秋叶白还是她血缘上的哥哥,这般戳她心窝子,原本心中还剩下的那点愧疚瞬间全无。
秋叶白看着她笑了:“没关系。”
说着,她往前两步,走到了秋善宁身边,手轻轻地搁在秋善宁的肩头。秋善宁瞬间感觉肩头一震,随后一阵剧痛向全身袭去。她脸色大变,却痛得叫都叫不声,只张大了嘴,眼泪滚落下来,面容扭曲,却动弹不得。陆嬷嬷看着秋善宁的模样,瞬间大惊,她看不明白小姐到底怎么了,却明白是四少爷用了手段。她再看秋叶白的模样,却发现那年轻人虽然依旧是温文尔雅含笑的样子,但是眼底的深沉莫测却让人心惊不已,这绝非寻常人能有。
“四少爷,六小姐必定是知错了。您就饶了六小姐吧,她到底是您的亲妹子!”陆嬷嬷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脸色苍白地求饶。
她看着陆嬷嬷片刻,松了手,淡淡地道:“陆嬷嬷,六小姐因连着几日劳心焦虑,所以从今日起病倒了,手脚麻痹,需在院子里静养,不见人。你可明白了?”
陆嬷嬷偷眼看了一眼僵坐在凳子上只能流泪,却依旧不能出声,脸色惨白得就要昏迷过去的少女,立刻大力点头:“明白了。”
秋叶白笑了笑:“很好。一会儿我会请人将六妹妹带回她的院子,你陪着吧。”说罢,她转身离开,宁春鄙夷地看了眼秋善宁,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陆嬷嬷只觉得出了一身冷汗,哪怕是在定王面前,她都不曾感觉到这般畏惧:所有人都看错了四少,只怕秋家就要变天了。
出了门,秋叶白看了看四下无人,轻声吩咐宁春:“宁春,今晚传信出去,明日把焰字组在京城的人调三人进秋山。”
焰字组的人善隐匿、伏杀,宁春不由一惊:“您是……”
她看向天边,轻笑,眸光冰凉:“明日叼兽大会,说不定有什么有趣的事呢。”她有预感,定王可不是闲得无聊之人。
到了夜里,用了晚膳,看院子的嬷嬷就送来了一小匣子药物。
秋叶白站在门口,看着那白玉雕刻成的华贵匣子,对着一脸恭敬的嬷嬷淡淡道:“替我谢谢摄国殿下。”随手给那嬷嬷一些碎银子。
那嬷嬷也不谦让,拿了赏赐含笑而去。宁春接过了匣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分别倒出来尝了尝,眼底闪过一丝异色:“都是顶尖儿的活血护筋药物,有些几乎是圣药一级,江湖上怕是天医神君那里才能有的,千金难求。”
秋叶白指尖抚摸过那些药物,轻笑了起来:“看来这位殿下除了难以揣测之外,还是个极为细心的人哪。”
百里初是听到了定王的邀约,毕竟此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竟然当夜就送来最好的药物,只怕是记得她脚腕受伤了,同时也是一种似是而非的示警。明日的叼兽大会,只怕不简单。
“既然是好东西,不用岂非浪费?”秋叶白眼底幽光一闪,笑着吩咐宁春。
宁春点点头,转身化药去了。
华丽精美的宫殿里,弥漫着贵重的鹅梨香气,一只精致的青铜兽鼎搁在软榻的步踏之上,里面的一汪碧水上飘荡着美丽的千重樱花瓣。鼎,乃国之器也,常做祭祀之用,最是神圣庄重。深红浅紫的花瓣在这鼎里漂浮,生出一股子轻浮之气,但是最轻浮的还不是这些花瓣,而是那盛着花瓣香泉的鼎里还有一只玉足在里头懒洋洋地浸泡着。
脚趾精美,脚踝优美,宛如玉器雕成,昏暗光线中,那只玉足仿佛自己会发出柔光。一名美貌的小太监恭敬地跪在那鼎前,小心地伸手在鼎里揉按着那只玉足,而另外一名美貌的小太监则小心地帮那玉足的主人用玉锤敲着腿。敢用国鼎做泡脚盆子的除了摄国殿下,大约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送过去了?”百里初冰凉微哑的嗓音响了起来,微微拖长的尾音慵懒而悦耳。
“是。”一旁端着一碟精致点心的俊美青年恭声道,他迟疑了片刻,又轻声道,“不知殿下为何如此看重此人?只是今日回禀的嬷嬷说他接了您的恩赏,却无任何感激之色。”
百里初取了一块点心,懒洋洋地送到嘴里,眸光阴沉莫测地轻笑起来:“若是他感恩戴德,本宫只怕就要想着他是不是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了。”看着自家主子的神色,一白一愣,他几乎没有见过殿下用这种口气提起一个人,那两日在地道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白沉吟了片刻,依然道:“殿下,属下看他形容不像寻常人家养在乡下的庶子,但是派去的人却只查到他私下在庄子附近有两个置办下来的小店,并无其他。”
越是如此,才越是值得怀疑。百里初一边看着手里的奏章,一边在身边伺候的太监端着的盘子里拈了一枚玫瑰梅子含了,漫不经心地道:“再查就是。是人,活着便有痕迹。”
他很期待拿住那人的把柄,看见他脸上露出惊慌神色的样子。
他顿了顿,忽然抬起眼看向一白,似笑非笑地道:“一白,你可是吃醋了?若是你哪日里能看着本宫眼睛有半盏茶的工夫,本宫也不会吝啬给你赏赐,嗯?”
一白没有想到自家主子忽然抬起脸来,他一下子撞进那双黑多白少的奇诡的眼里,只觉得心神一寒,几乎有一种自己的精魂灵智都要被那深渊黑洞吸干的错觉。他呆滞了片刻,随后瞬间大力地抽离心神,低下头已是一身冷汗。他努力调动内息,平复血脉虚损,咬牙道:“臣不敢。”
百里初看着跪在地上发抖的人,忽然轻笑了起来,又含了一只青梅子进嘴里:“呵呵……不敢……是,你们都不敢。”
但是有一个人敢!这么多年,就那么一个人让他忽然就熄了把那人吸干或者做解药的心思。他很想看看那人能有多大胆,能让他维持多久的兴趣,也看看那人的运气能有多好。毕竟一出生就是秋家四子,而且还是男儿身,真是幸运啊。幸运得让人嫉妒。
不可否认的是,主子心情好,低柔的声音很悦耳。一白默默地想着,可是……也很让人觉得不安。
“桃花鱼卷怎么还没端上来?”百里初的声音忽然变了,冷冷地道。
一名蓝衣管事太监立刻匆忙上来,小心讨好地道:“回殿下,方才奴才见您和一白大人在谈话,所以把桃花鱼卷放在一边的小炉子上热着。”
桃花鱼是极为罕见的泉水鱼,每年也就几个月有,而且在京城外,要快马加鞭地送来,送到活着的也就是那么几尾,容不得他们这些人不小心。百里初看着面前那一碟精致的鱼卷,眯起眸子,扎了一块放进自己嘴里,随后脸色一变,忽然抬手就把那鱼卷给打翻在管事太监身上:“蠢,鱼卷鲜嫩,如何热得?如今味道全变!”
主子大怒,周围的太监瞬间扑通跪了一地,蓝衣大太监更是连连叩头:“殿下恕罪!”
百里初美丽无双的面容瞬间阴沉到了极点,却笑道:“暴殄天物!本宫饿了,可听到?”那表情几乎称得上狰狞,却诡异得愈发艳丽。
“是……是……”那蓝衣太监吓得赶紧点头,摆手让人上菜。
不一会儿,他们面前长长的紫檀雕的鱼鸟台上放了几十碟子精致的菜肴,饭菜的香气瞬间盖过了空气里的鹅梨香。
百里初闻着那味道,满意地眯起眼,唇角翘起个近乎温柔的弧度:“这般味道,可比什么香料都好。”
一白忽然想起,若是殿下让人制了烤鸡香、烤猪香、蒸鱼香,沐浴的时候撒在身上……他的脸色忽然白了白。
嗯,此乃大不敬,不可多想。
百里初正优雅地用膳,忽然看见身边宠臣面色不佳,思虑了一下,筷子掠过鸡鸭鱼肉的时候停了停,然后停在素菜一栏,亲自夹起一整只腌黄瓜放在他面前,淡淡道:“赐你的。”
看着自己面前的一条腌黄瓜,一白沉默下来,忽然有点忧伤:一根黄瓜——难道他连一个鸡腿都不值得吗?不过他忽然想起,主子非常善用一切诡异手段让得罪他的人生不如死,其中包括这黄瓜。他瞬间觉得腌黄瓜作为食用还是不错的。
“谢主子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