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牛今夜没有赖在安娘床上,站在窗口吹笛子,听他说只有房里的人才听得见。
安娘听着这曲子耳熟,却又想不起来,迷迷瞪瞪地快睡着又强打起精神。
囚牛放下笛子,无奈道:“我吹笛子可不是要你不睡觉的。”
安娘只是浅笑,囚牛靠着墙盘腿坐下,道:“肚子不疼了就睡吧。”
安娘闭上眼,半夜迷迷糊糊感觉有个小人钻进了她怀里,还以为是囚牛没有多想,给他扯被子时发现怀里的是一个白色的人形,正要仔细看,却又散开化作小纸片不见了。
什么东西?
开口正要喊囚牛,忽然脑袋一阵眩晕,便昏睡了过去。
黑暗中囚牛走至床边,温柔的抚摸着安娘的脸,轻声道:“小妍儿乖,这是为你好。”
安娘只觉得很吵,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忽然眼前一片火光,正在被烧毁的,似乎是宫殿,金碧辉煌,灿烂夺目。
红,满眼都是红色。
装饰的红绫,女子的长裙,地上的血,还有她的眼瞳。
啊,不是女子,是男子,还是个很漂亮的男子。
安娘素来被人夸漂亮,却自觉比不上他一半。
男子手里捏着酒壶,摇摇晃晃地往嘴里灌,弄湿了衣衫。猩红的舌头舔在唇瓣上,露出两颗尖牙,一对媚眼恍若盛了万种风情。
安娘见他踏着舞步在荒乱中旋转,嘴里哼着不成曲的调子,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一个侍女从他身旁跑过,不小心撞倒了他,却未看他一眼,抱着财物慌忙离去,似乎后面有鬼在追一样。
男子忽的笑了,美人一笑,连漫天的火光都成了陪衬。手里的酒壶被砸碎在地上,他捡起碎片在雪白的手臂上划下一道又一道,嘴里似乎喃喃念着什么。
安娘仔细听着,控制不住地想去阻止他,连嘴也不大听话:“不要……不要这样,不怪你……”
他应该是听不到的,安娘想。
可男子忽然抬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嘴唇微动,安娘听清了他在说什么:“对不起呀,好妹妹,我不想这样的,真的……”说到后面,眼泪越发掉的急。
安娘本能地想去哄他,却怎么也走不到他面前。
几个侍卫打扮的人冲上去,架住他远离这一片狼藉,安娘张口喊他,一点声音也没有。
男子转过头痴痴地望着她,轻声唱起了曲子。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歌声悠扬,在安娘耳边回绕,轻缓的调子,却刺痛了她的耳膜。
囚牛站在床边见安娘冒出一头冷汗,扯出手绢细数擦净,笑道:“那样的人,配不上你。小妍儿,你值得最好的,只有承宣,只有承宣可以。”
“承宣……”安娘似是喃喃自语。
“对,承宣。”囚牛又吹起了笛子,俨然就是安娘梦中男子唱的曲调,一曲罢了,囚牛又笑道:“慕容初雪算什么,他只会害你,离他远些罢。”
“远,离他远些……”安娘微睁开眼,只是黯然无神。
囚牛捉起一缕青丝,印下一吻:“听话,乖孩子。”
魔界。
洛承宣争分夺秒地睡觉,刚进入梦乡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啪”门就被撞开了。
“将军,大皇子又把望归宫给烧了!”副将潘钰单膝跪在地上,神情严肃。
洛承宣无奈地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其实心里很想说随他去吧,偏偏不行。
撑着疲惫的身子起床洗漱,连衣服都不用换,他一从皇宫出来直接就睡了。
半死不活地进了宫里,先去和安皇打个招呼,在慢悠悠地去望归宫……旁的小屋。
“臣,洛承宣见过大皇子,大皇子万福。”
安泽希倚在软榻上,手臂还在滴着血,轻笑道:“麻烦将军又走一趟,泽希并无大碍。”
洛承宣看着那张脸,依稀有那人的影子,他不发疯时还是有几分她的模样。
安泽希忽然掩面哭泣,道:“将军,他又在说话了,怎么办……我好怕。”身上衣物破破烂烂,掩不住雪白的身躯。
洛承宣忍住心中的反感,走上前将他拥进怀里轻声安慰:“殿下别怕,有臣在,他不敢伤害你的。”
“洛承宣,伪君子!”安泽希忽然怒声斥道,目眦欲裂,瞳孔扩散,逐渐由红转黑。
“我是伪君子又怎样?只要保护好她,怎样都行。”洛承宣微垂下眼帘,手掐上了安泽希的脖子,“多睡会儿吧,等妍妍回来了,你怕是就睡不得了。”
安泽希两眼翻白,浑身抽搐,过了一刻才慢慢平静下来。
洛承宣将他平放在床上,起身要离去,却被扯住衣袖。
“陪我一会儿,好不好?”安泽希的眼睛里尽是希冀,抓住袖子的手指节发白。
洛承宣似是恼怒,手一挥冷声道:“微臣很累。”剑眉紧蹙。
安泽希缓缓松开手,低下头轻声道:“将军慢走,泽希身体不适,就不远送了。”
洛承宣行礼离去,回到将军府后随意脱下外袍直扑床榻。
潘钰坐在一旁震惊地看着他,过了半晌道:“不知道皇太女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洛承宣原已临近睡着的那个点,骤然听见皇太女三个字又清醒过来,翻身笑道:“想她了?我记得以前你们还打过架。”
潘钰摸摸脑袋,尴尬地笑:“当年年少不懂事。”
“是啊,都是当年了。”洛承宣闭上眼,心底描绘着那人的模样。
潘钰吐了吐舌头,心想怎么又说错话了,忙岔开道:“皇太女是好人,属下母亲生病时,她亲自去看了,还将薛姑娘留在那照顾家母。”
“是雪不是薛。”洛承宣说完便笑开了。
潘钰也跟着直笑,好像那个爱穿白衣的女孩子还在他们面前,双手插腰对他喊道:“是雪不是薛,白雪的雪!我叫雪一一,不是薛一一!你要我说多少遍才记得住,真是笨蛋!”
“其实属下知道是雪一一,可是世上哪有姓雪的呢?不自觉就喊成了薛。”潘钰发觉他想的不止有皇太女,还有那个娇蛮无礼的小神医。
洛承宣道:“她生父倒是姓薛,可一一不愿与他同姓,硬是改成了雪。”
潘钰垂眸不说话,双手慢慢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渗出来:“将军,属下……她们……”
洛承宣下床,蹲在他面前轻声道:“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去接她们回家。”他也难过,可他得撑着。
“属下失态了,军中还有些事,属下告退。”潘钰擦干净眼泪,推开门离去,洛承宣瞧他背影意气风发,仿佛刚刚那些眼泪都不曾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