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如浮云去似萍,今朝相逢今夕别。
九州里,有一座名叫浮衣的城池。这里没有官府,更没有律法,居民们各行其是,却也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乱子。浮衣城是有城主的,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没人知道该去哪儿找城主,久而久之,这位神秘的城主便随浮衣城一起成了一个传说。
对,浮衣城是一座传说中的城。
夜色未央,天边将将泛起鱼肚白,街面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高处碧瓦飞甍,一只小麻雀栖立楼角,小身子灰不溜秋,毫不打眼。
哒哒——哒哒——
矮檐下暗影昏昏,一辆堂皇的马车从远处未尽的夜幕中缓缓驶来,披着破晓的第一缕金光,雍容不凡。
晨风掀起车帘的一角,锦绸上暗纹如波,帘子四角用天蚕雪丝绣上了白莲,雪白的莲,荡漾在水波上,透着一股雍容的闲散。
马车里的人是什么身份?
帘子被风掀起的那一瞬,小麻雀得以窥探。
宽敞的车厢深处摆着一张华贵的软榻,九层锦缎铺就,榻上一位白衣少年。少年姿容绝艳,一位绝色无双的少年侧卧在上,白衣如云。则是慵懒如猫,魅惑如狐。两只细白修美的手露在外面,一手拈着小镜,一手握着人皮面具。少年漠然地眄一眼人皮面具,又瞥一眼镜子的自己。两相对比,更衬得镜中容貌天上有人间无的俊丽,一丝不悦立时浮上眼眸。
“真丑!”
少年的嫌弃带着愠怒,手指一松,面具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落地时正好完全展开。那也是一副清容俊貌,纵使比不得少年的容貌,也不逊宋玉潘安了,放在人间已是难得的俊俏。
恐怕除了他,这世上也没人敢说那面具是丑的。
少年不看那面具一眼,将另一只手上的小镜子也丢开,身向后仰躺在榻上合眼睡去。
马蹄声又“哒哒”了一会儿,转眼,已经驶到一处雅致的府邸前。
“七爷,您醒醒,咱们到啦。”车夫小心翼翼地将车帘掀开一条小缝,轻声叫醒少年。
少年微张了张惺忪的睡眼,还未完全显露的眼神中透着极大的不情愿。即使只是半开的眼神,也已经看得车夫一脑门冷汗,忐忑地祈祷:我的个祖宗哟,爷可千万别闹脾气!
万幸,少年并没有怎么样,只是抬起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扶额,嘴里发出一声似应非应的“嗯”,随后缓慢地支起身子。磨蹭了老半天,才终于从软榻上歪歪扭扭地坐起来。
“爷,咱们到啦。您看,是不是现在移驾下车?”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又摸出一面小镜,对着自己照了照。他一会儿捋捋鬓角,一会儿抚抚眉毛,直到确定自己的容貌与神态全方位无死角才将小镜子收回。
车夫见少年终于照完镜子,赶紧趁热拍几句马屁:“我们七爷容貌无双,举世难得,真是天神下凡也!奴才此生得以服侍七爷,实乃三生有幸啊,三生有幸!”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嘴里却不耐烦地打断车夫的话:“得了得了,这句话我从小听到大,耳朵都长茧了!下次换套新的说辞!”
车夫忙俯首作揖,一迭声地应道:“是是,奴才愚钝!”
“行了行了,不是到了吗?怎么还不让我下车?”磨蹭这许久自己不下车,他倒还怪起车夫来了,车夫可真是一肚子委屈啊!
“是是是,奴才又犯蠢了!”车夫赶紧恭敬地跪下,双手捧平给少年垫****才恭请七爷移驾!”
少年又整了整衣角,这才掀开帘子迈出车厢,稳稳地踩着车夫的手掌下了马车。
“就是这儿?”少年双脚着了地,看见眼前的府邸,语气轻慢地问。
“是,七爷,就是这儿。”车夫立在少年身侧,恭敬地回道。
“行了,那你走吧,我自己进去。”少年摆摆手,示意车夫离开。
“奴才……奴才看着爷进去,等爷进去奴才再走。”车夫满脸不舍,声音也有些哽咽。他是个宦官,一路看着少年长大的。对他来说,少年不仅是他的主子,更是他的孩子,虽然他并没有这个资格。
“不必了,你快回去吧,待会儿……”少年再次摆手,却比上次少了些敷衍。
“爷,待会儿怎么?”车夫以为少年还有什么吩咐。
“待会儿天黑了,路不好走。”少年把这声关怀说得轻轻的,生怕自己的善意被人听去。他知道车夫对他的好,知道所有人对他的好,但他不敢轻易相信,也不敢让自己对人产生依赖,因为还有那么多人对他不好,那么多人想他和六哥死。无欲则刚,关心则乱,他表现得没心没肺,是不想让任何人拿住他的软肋。他这一生,生下来就没有母亲,所以注定承受不住别人的爱。除了六哥,无人与他相依为命。
少年头也不回地大步朝着府邸大门走去。
车夫听到了少年刚才的那声关怀,擦着眼泪在心里说:爷,您可要好好的,奴才等您回来。
楼角上的小麻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两颗黑豆粒儿似的眼珠儿机灵地转了两圈,掉头扑棱着翅膀飞进了少年要去的那座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