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烧来那晚,阿木耳林业局职工医院助产士宁玉宴刚把待产妇徐广辉送进待产室,徐广辉的父亲、母亲、丈夫、妹妹等人就簇拥而至,带来一个可怕的消息:临近的图强镇已经被大火吞没,火头正逼近阿木耳。此时,楼外莽莽的旋风卷挟着黄沙,狼嗥般吼叫着,沙砾骤雨般敲击着医院大楼的门窗。楼旁一间小房顶上的压石板被掀到了地上,砰然成片。
“你们赶紧回家,这里用不着你们。”宁玉宴看了看待产妇徐广辉后,沉着地命令着产妇的亲属们。生命的产生是复杂的生理和心理的裂变,要求产妇体力和心力的高度凝聚,她担心家属的惶恐扰乱了产妇的心绪。最后,待产妇身边只留下三个守护人:待产妇的爱人、嫂子和同事。
不知谁在走廊里尖叫了一声:“大火着过来了,快跑啊!”
这一声像霹雳一样,待产室里的几个人都奔到楼窗前向外望去。纵横交错的街道上拥挤着仓皇出逃的人群,乱纷纷如同四射的枪弹。几里外的山麓后面,密聚着偌大一片光晕,底部暗红,顶端炽白,连绵不断地呼啸声载着一个巨大火焰正挨近小城……似乎是转眼之间,数百成千的火团飞进城区,爆响声和烟柱迅速地蔓延着。而产妇却毫无生产迹象。
产妇的同事凄惨地小声哭叫着:“我家完了,我的宁宁还在家……”
产妇的嫂子撕捋着头发:“我的家也完了,电视、冰箱、洗衣机……”
宁玉宴什么也没说,呆滞地望着被烧红的夜空。直到听到产妇近乎绝望的问话才让她醒转过来:“宁大夫,火烧到这儿咋办啊?”
“放心,只要我在……”宁玉宴目光坚定地盯着产妇的眼睛,一字一板地说着。她要让产妇从她的眼神中获得足可信赖的信心和力量。
产房已经被大火包围。离楼几步远的仓库像排冲天燃起的大蜡烛,红色白色黄色蓝色的火球四处喷溅。主楼的一角,火头已经掀开瓦盖、引燃棚板。火舌翻滚着……电线被烧断了,产房陷入黑暗。
恐惧立刻更加浓重地敲打着每个人的心,产妇终于有了生产迹象。
“听我的,不要乱!”宁玉宴的声音异常冷静、镇定。她翻找出一截蜡烛点燃,打开消毒桶,敏捷地戴上手术手套,细致地查数着托盘里的接产器械。一切准备好后,目光转向产妇,语气轻缓柔和地说到:“小徐,好好配合我一下,好吗?”
产妇惊颤地点点头。
一分钟后,婴孩红鲜鲜的头颅裹带着胎血从生命之门里冒出来。借着明明灭灭的火光,可以看见纤毫般细软的发丝,可以嗅到古怪的胎腥,可以听见细如蚊蚋的喘息……是想证明生命过程的坚韧、坎坷、悲壮?还是不愿投身这个被大火焚毁着的世界?抑或是考验人类接纳生命的情怀和态度?几分钟过去了,婴孩死守着生命之门,不肯坠地。
产妇的嫂子哭了:“妹妹,求求你,快生吧!不然我们大家都得死,都得让大火烧死!”所有的人都哭了。腾闪的火舌在幽暗的产房里投下一条条恐怖的光亮,热浪已射进产室。产室内转眼变得一片死寂。
宁玉宴抓起产妇的双腿放到自己的两肋处,喊了一声:“开始!”于是,每个人都把蓄积的力量通过喊声、手势、表情传导给生命的制造者。产妇抓住宁玉宴的臂膀,歇斯底里地喊叫着,呼唤着。那是生命对生命的呼唤,现在对未来的呼唤,母亲对婴儿的呼唤,呼唤中,婴孩终于坠落人世。此时,已是凌晨1时25分。大火已经将小城90%的建筑焚毁,夺走了数以百计的生命,医院大楼在大火中摇摇欲坠。
火势渐弱,宁玉宴发疯般冲出医院大楼,向家跑去,一路跑一路喊叫着独自在家的儿子的名字……
【拾贝】
14年后,我问宁玉宴:“你就不怕吗?”宁玉宴微微地笑着:“怕!咋能不怕呢?可我不能扔下产妇跑啊!一手托两条命啊!”在宁玉宴的声音里,我的眼里心里都盈满了泪。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人类能够历经万代,穿越种种灾难而永不泯灭地生存下来。